大景朝,进宝十年。
天还未亮,京城内晨钟“咚咚”敲过。
宵禁刚解,平康坊里宿醉的士子官员们个个互相搀扶着从酒楼里窜出来。
各个喝得面红耳赤,说话吵吵嚷嚷。
户部主事靳攸搂着他昔日的属下,今日的上司,新晋户部郎中兼侍御史裴迹之,一拳敲在他脑袋上,说话有些酸溜溜的,“你小子,升得够快的。果真是一朝乘风起,凡土脚下泥啊。”
一旁的几个同僚都不约而同地扶了扶自己的幞头,额上有些冒汗,要不是裴迹之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只怕是靳攸这个从六品下的帽子都要戴不稳了。
靳攸酸是真的酸,到底是出身不同样样不同,自己出身寒门,科考十年,应试之后吏部应选等了三年,混到四五十岁仍是个从六品。
裴迹之,前二十年走鸡斗狗,二十岁娶妻,亡妻之后悔不当初知耻而后勇,靠父亲梁国公拿了个斜封官入仕,激流勇进三年,官至五品,归来仍是二十六岁。
但也是真的为裴迹之高兴,谁都知道裴迹之这三年亡妻未娶,日日捧着亡妻灵牌痛哭流涕,只能将自己一腔愤恨埋首在经书之中。如今高升也算是不负他汲汲营营。
裴迹之尴尬一笑,搂了搂他这位老大哥,“什么泥啊土的,来日你我都是泥。”
“你瞧。”裴迹之往城郊东山上一指,一轮红日穿透薄雾正隐隐从山腰冒出一点头,“那儿,我夫人。”
靳攸瞬间赧颜,鼻涕眼泪流了一把,“谁都知道你小子是个痴情种子,三年了。再挂念都该放下了,如今高升,也该添点双喜临门的事了。”
裴迹之揉了揉鼻子,端了个惆怅万分的表情。“哎,十年生死两茫茫啊。我这才三年呢。吾辈当学那东坡……”
“哎!”话没说完,一粒小石子从天而降。顺着裴迹之脖子滚进后背。
裴迹之忙伸手去挠,又沿着中衣一路往下滚,刚好卡在腰带上。
脸色一凝,后背一股无名凉风吹过来。
冷啊,怎么七月就凉飕飕的?
裴迹之跺了跺脚,想让小石子从袍子里滚出来。
那小石子却顺势滚落到亵裤里去了。
裴迹之面色一哂,朝同僚们拱手道别,赶紧回家去了。
最近怎么这么倒霉呢?
京城内东龙大街上,一个身穿绯红官袍的年轻男人一手拎着一壶烧春,脚步虚浮,东倒西歪地走着。
于是坊里卖毕罗、胡饼的早茶商家们,都听到了男人伴着脚步声暮气沉沉的低吟。
“曾经沧海难为水……哎哟!谁这么没素质啊!”
猝然结尾。
裴迹之在大街上好好走着,被土坷垃砸中了头。
回头一望,四下无人。
不由得搓了搓自己的膀子,抱着臂赶紧往梁国府里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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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里,裴迹之给自己辟了个里间,一头是自己的床榻并书案,另一头由雕花门掩着,一推开,就是亡妻沈氏的牌位。
裴迹之点了三炷香,老老实实恭恭敬敬地亡妻鞠了三个躬。
“亦谣啊。为夫今天又升官了。你在天上保佑我保佑得很好。”
又随手从自己书桌上端上一盘新鲜的岭南荔枝,供奉到香案前。
“你一定要继续努力啊。为夫下半辈子的幸福,就靠你了。”
想了想,又从案上取了一个荔枝,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
一边剥着皮一边就往书房的床榻上去了。
沈亦谣在书房顶上飘着,快气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