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门军师本有事来寻,见到这一幕,他僵硬三秒,顿时转身,平复着自己波动的心脏。
这也没事?这也没事!谢景行恐怖如斯。
“陆机,事情解决了?”殷无极这才注意到陆机的存在,他用食指揩尽唇畔润泽,淡淡笑道。
“这罗浮世界,确实有点问题。”陆机收敛心绪,竭力无视二人间亲密到不正常的氛围。
青衣白裳的军师手中出现了一册以竹片与细绳编成的简牍,展开一观,上面洋洋洒洒的都是墨迹。
他手执细狼毫,笔走游龙,墨色的字迹凌空浮现。
这就是神机书生陆机的家族传承——史家春秋。
陆家是著名的史官世家,家族世世代代以史入道。后来儒门崛起,诸子百家纷纷归附,统一到儒道之下。
史官世家清傲,只想做孤立的记载者。后来的仙门之乱中,陆家迁居海外十三岛,成为世家的一支。
后来,陆家被灭门,史家之道明面上失传。
实质上,那并非失传。据闻,史家最后的继承者是陆机,却是魔宫丞相,仙门又对叛入魔道者讳莫如深,才无甚记载。
陆机的春秋判,可以触及事物的本质规律。目前以墨迹呈现的,便是罗浮世界隐藏在底层的真正规则。
“陛下,您瞧,这道门到底要做什么?”陆机看了一眼谢景行,也不避讳,径直告知线索,“仙门大比的入口设置,本该为元婴以下,但道门在东南方向私自设定了另一个不限修为的入口,这足以让人偷渡进来,浑水摸鱼。”
“我遇到了一个化神期的死士。”谢景行道,“之前,我还在寻思他是何处来,原来是有人刻意放入罗浮世界。”
“那肯定不是参与大比的弟子了。”陆机一合简牍,那光芒逐渐灭去,他顺势将其收回袖中。
“我与陛下是自行切开的空间,算作特殊情况,照理说,这种已经完全被道门炼化的小世界,除非故意,否则是不会出现差错的。”
“这宋东明,到底要做什么。”殷无极看了片刻,忽的冷笑一声,“他的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偏又遮遮掩掩。”
“他想杀人,却不想脏了自己的手。”谢景行拨弄了一下火。
“哦?这又如何说起?”陆机来了兴致。
“猜的。”
谢景行想说什么,蓦地住了口,他的身份本不该如此了解宋澜。
殷无极伸手搭在他的肩上,状似随意地接话:“宋东明好名,哪怕打压异己,也总是迂回着来,或是谋求一个大义名分。”
陆机笑道:“这一支进入罗浮世界的势力,应当非道门人士,而是他的盟友,我倒是好奇,会是哪一支……”
“海外世家。”谢景行笃定道,“我们之后,可能还会遇到他们。”
陆机懒洋洋地倚坐树下,姿态风流不羁,“你二人都有了思路,那就用不着在下了,我就不打扰……”
“篡笔。”殷无极忽然道,“陆机,掩饰我们的行动,归到儒门之上。这次大比不简单。”
“陛下。”陆机立即起身,掸了掸青袍上的灰,便想开溜。“史官的笔又不是做这些的啊。”
“这是命令。”殷无极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
“……好吧。”陆机只得重新开启法宝。
史家讲究直书其事,不掩其瑕,但自古成王败寇,史官之笔,只为胜者书。
当年的陆机,也是五洲十三岛名声斐然的神机书生,一身铮铮傲骨。
后来不知为何堕入魔道,销声匿迹,再出现时,已经立于正在争夺北渊尊位的殷无极身侧,为他出谋划策,直至天下归一。
待到北渊统一后,陆机从龙有功,身居魔门高位,成为实质上的魔门之相。
帝王杀业太重,为世人所诟病。连带着,陆机的笔也从仗义直书,慷慨陈词,变为书写锦绣华章,歌功颂德,掩盖血腥。
仙门知晓陆机身份的宗门与世家,总是抨击他为人走狗,史官气节已失,不配受陆家传承。
这些攻讦却毫无作用,毕竟对方身处魔门,又位高权重,哪里是些风言风语就能动摇的。
青衣书生落笔,金色墨迹乍现,却又徐徐收敛。
陆机一合简牍,收回袖里乾坤,倦然抬眼,不满道:“春秋判,本该仗气直书,不避强御,无所阿容,现在天天替您改这个改那个。陛下,臣也是有脾气的。”
谢景行笑道:“陆先生文以载道,与我儒宗功法同源,我有些疑惑,可否请教先生?”
陆机平日里对谢景行颇多关照,也是因为陛下喜欢,才要表个态度,并非是他当真有多高看。
见谢景行执礼请教他,军师颇觉有面子,笑道:“谢先生有何不明?兴许陆某能为先生解答一二。”
“直如弦,死道边;曲如钩,反封侯。”
那位洞察人心的圣人弟子,漆色眸仿佛能看穿他的道之瓶颈,一针见血问道,“陆先生怎么看直笔与曲笔?”
“……”这分明是在针对他。
“子为父隐,臣为君隐,或有舞词弄札,饰非文过,则何如?”谢景行看似温言细语,实则凌厉如刀,“陆先生是愿直言不讳,还是为王者书?”
陆机没有生气,反而青眼相加,笑了:“谢先生当真通透。”
他还真的没有见过,知道他的身份,却胆敢句句辛辣,直指他过往的人。
好像他们丝毫没有修为差距,谢景行是以平辈,乃至更高级别与他交游一般。
谢景行温文尔雅地道:“是在下唐突,见到陆先生的神通,一时心潮澎湃,想探讨一二,若是不便回答,就罢了。”
“也没什么不可回答的,史家之修者,需要具备四个条件——史学,史才,史识,史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