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引凤引他看那个正逐渐长成的精魅,说道:“就这几天的事了,我再努努力。”
慕容铮移开目光,声音有点沉重,他道:“这个和尚,到时候我亲自放他走。”
乔引凤很是不解,但慕容铮也没有解释。
十三这天,周南因的人早早就在临川崖上下布置好了。
因为那行潦草的字并没有约定时间,只能一早去等。
她也在凌晨就独身上山。
虽然已能够感知到路径,但她还是带上了那支盲杖。
走过平缓的山麓之后,道路便越来越窄,像瓜藤一样连绵逶迤。
感到前路上有人,周南因立刻警惕起来,停步问道:“谁?”
慕容铮今日换了一身皂色锦袍,几乎要融进凌晨的黑暗里,只有一对眼眸中淌着星河般动人的光。
他道:“姐姐,早。”
听到这声音的一瞬,周南因简直有些难以置信。
修道之人神清意明,不该有这样恍神的时候,可她真的没想过景真会出现在这。
慕容铮见她恍惚不语,主动走到她身边,道:“我答应过你,要陪你来临川崖的。走吧姐姐。”
他伸手托住周南因的小臂,想引她上山。
周南因已经醒神,知道他是真的来了,朝他笑了笑,说道:“景真,你能来我很高兴。可是我不想惹对方不安,也不想让你有危险,我一个人上去就好。”
她连金小娥都没让出来,是准备好了一人上崖的。
慕容铮通过灵使看了下褚氏父女,一人一尸都待在房中,丝毫没有要外出的迹象。
这几天元冲子除了照顾褚望北食水之外,几乎不动,损耗灵力极少,他也一直没等到背后之人给尸体补充灵气。
他道:“秋季长草太盛,很多地方连路径都挡住了,容易绊到你。何况这条路横贯石岭,上面既险且陡,还是让我带着你吧。”
“姐姐别担心,你眼睛不好,有人引路才更不惹人怀疑。对方看见我这么一个弱不禁风的读书人,也不会放在心上的。”
周南因又被他说服了,点点头跟在他身后,二人缓步向上。
慕容铮不紧不慢地走着,脚下很是从容,手上却近乎小心翼翼地牵着她,纠缠的长草在他身前一一分开。
尽管知道他只是个普通人,帮不上自己,周南因却还是觉得莫名安心,本该孤寂的路途也变得有些温馨起来。
路过百丈岩的时候,她道:“我之前同先师来过这里,他还曾在岩上题过诗。”
百丈岩是一片光滑如镜的大石壁,在上下左右的翠绿葱郁映衬下,很是显眼。
上面也有前人留下的一些诗句,慕容铮抬头看去,问道:“哪一首?”
周南因道:
“披发佯狂走。莽中原,暮鸦啼彻,几株衰柳。”
慕容铮找到了这一首,接着她轻声读道:
“破碎山河谁收拾,零落西风依旧。便惹离人消瘦。
行矣临流重太息,说相思刻骨双红豆。愁黯黯,浓于酒。”
周南因重又感受了一次恩师对河山的眷恋和对师娘的思念,黯淡道:“那些年,师父总是有些不开心,可我天真愚蠢,根本不明白他在想什么。现在,才好像隐隐懂了一些。”
慕容铮曾与元冲子有过短暂接触,当时他的话意之中似乎笃定地知道晋国复国无望,可因着爱妻之仇,又迫切希望能北上驱胡,整个人大概都处在虚浮的纠结之中。
慕容铮淡淡一笑,说道:“我觉得我与尊师,或许能算半个知己。”
周南因奇道:“你在他诗中看出来的吗?也是,你们都是读书人,肯定更好理解彼此。”
慕容铮不好多说,只道:“尊师这笔字,集采重长,简淡玄远,很有风骨。”
周南因笑起来:“没错,先师的书法师承名家,我和师妹却都不行了。”
她跟在慕容铮身后姗姗走着,说道:“我该早点去找你的,他一定会喜欢你。”
慕容铮挑眉道:“那可未必。人的想法很复杂的。”
周南因就道:“也是,我师父也这样说。他说人真是奇怪,在天地大道、宇宙洪荒面前,人的一生短如蜉蝣,却偏有许多这样那样的想法。明明生年不满百,却常心怀千岁忧。”
慕容铮回头专注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人生虽短,但所思所想可以传承千年万年。就像我们在这里能看到尊师留下的心绪。”
“就像我母亲教我的第一首汉诗,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古人的寤寐思服,我今日方始深有所悟。”
这话已经有点破绽了,但他并不打算改说法。
周南因脸上微红,心中都是甜意,根本也没留意。
慕容铮的手自她小臂滑下,改为与她十指相扣,边走边道:“古往今来能悟得大道、修成仙身者寥寥无几。但我想,比起孤身一人长活千年,我更愿意与所爱之人相守百年,同眠泉下。”
周南因忽然道:“景真,他们都说只要我一生刻苦修行,定能飞升。可我不想飞升,只想和你一起。”
慕容铮心中如同被重锤击中,像是心跳猛然停顿,又缓缓复苏。他深吸了口气,还是忍不住将她拉过来,搂在了怀里。
周南因顺从地靠在他身上,拿着盲杖的手环在他背后。她被冷松般的清冽气息包围,感受到男子特有的宽厚胸膛,坚劲的手臂,这种感觉新鲜又奇妙。
慕容铮的下颌轻轻贴着她的头顶,闻见少女清新的体香,他在她发丝上落下一吻,说道:“姐姐,前面就是临川亭,你想我在这陪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