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千将州狱监牢墙角的地洞说了一下,末了愤愤道:“下官方才想起来,几年前这州狱正是杨园督造,他必是在里头留了后手,如今才让陆惟逃脱。早知道,就不该将他们关在一处了,下官已经命人彻查州狱,必要将这样的漏洞隐患清除干净!”
方良点点头,也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波动。
崔千:“要不要全城搜捕?”
方良道:“现在流民军正是闹得最厉害的时候,他只要躲进去浑水摸鱼,我们就找不到他,先不必轻举妄动了。”
崔千犹豫了一下,还是进言道:“方才我来时遇到杜与鹤了,那厮天天躺在家里告病躲事,如今倒是会装起好人来了。不过他说了些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如今流民闹大了,连寻常百姓都不放过,要不要下官去告诫王二,让他们收敛点?”
方良看他一眼:“有世家来找你说情了?”
这一眼看得崔千如冰雪浇头,立时一凛。
“没有,他们差不多都被杀完了,我是怕再这样下去,恐怕于使君名声有妨碍!”
“一心,”方良叫他的表字,“李家能在上邽城生根发芽,不仅仅因为他们出自陇西李氏,有本家的威势支撑,更是因为他们几代人经营下来,城中乐坊食肆,甚至木工染坊,十有八九,东家都是李氏,加上世家门第,与陇西李氏同气连枝,在整个秦州如无名刺史,要让谁生就能让谁生,要让谁死就能让谁死,这上邽周边的土地,也大都是他们的,甚至连天子诏令都可以不放在眼里,这种情况下,要如何将他们连根拔起?”
方良冷冷道,他此刻的神情,竟与寻常和善判若两人。
崔千从前去过寺庙,他看此刻方良,就像看寺庙中杀气腾腾的金刚。
“李家在秦州这么多年,上邽城儿女几代,连亲戚带亲家,还有门客,管家,不止李氏府邸里的那么多人,那些人背靠大树,不知吸了多少血,占了多少便宜,宁可错杀几个,也绝不放过一个。寻常之路,只能留给寻常之人,想要斩草除根,只能让苦大仇深的流民来对付他们。”
“还有贺家和孙家等,虽为商贾,却也不是全无背景的,那贺家背后的家主,就是数珍会的东家之一,数珍会又与南朝有千丝万缕的勾结,我虽然与他们短暂合作,考虑将公主送给他们,交换些好处,却不代表我要事事听他们的。贺家如今被流民所冲,他们的下场,也是一个下马威,爪子伸得太长,小心被砍断。”
“一心啊,你虽姓崔,却是穷苦出身,与清河崔氏没有半点关系。如今世道,人人都想攀附世家,博一个好前程,你却不愿如此,这是你的骨气,却也会让你这条路走得更加艰难。今次事成倒也罢了,我们在长安左右都有一席之地,但若事败,你就直接走吧,也不必管我了。”
听到这里,崔千立刻单膝下跪!
“还请使君勿出此不祥之语!我自追随使君起,就从未想过后退半步!”
方良叹了口气,亲手将他扶起来。
“我做事素来喜欢做最坏的打算,如今所有事情虽然都在预想之内,未必就不会发生意外。世上最难测的就是意外,多少英雄豪杰都死在这上面,也许事后回想,人人都能剖析一二,可当局者迷,谁又知道自己的意外会是什么?好了,不说丧气话,何忡的急报已经送到,若无意外,他今日要起兵了。”
崔千精神一振,面露喜色:“他果然是守信之人!”
方良:“所以我们的打算也要提前了,最迟明日天黑之前,就得做个决断。”
崔千:“那您还准备将公主交给数珍会带去南方吗?”
方良摇摇头:“若公主愿写檄文,或者转投阵营,我会考虑留她一命,但这位公主想必不可能背叛他们章家打下来的江山,最后也就是阵前祭旗罢了。”
崔千迟疑:“南边开了不错的条件,还愿意以贺家半数粮食相换,我们起兵之后,正是急需粮草。”
方良意味深长:“上邽本也有粮草,只是多被李家贺家囤积,这次流民军杀进来,正好帮我们收了一批。我虽反了他章家的江山,章家却与我无仇无怨,先帝甚至于我还有恩,章玉碗和亲十年,边疆就有十年太平,杀人不过头点地而已,我不愿折辱她。”
崔千沉默片刻,点头拱手:“我明白了,多谢使君教诲。”
……
“幸、幸好咱们跑得快,要不再晚一点,就得被人逮个正着了!”
杨园躲在墙后,远远看着崔千带着人进了州狱,很快又怒气冲冲出来,不由露出后怕的表情。
他趴着看了半天,没等到捧哏和回应,下意识扭头,却见陆无事已经走远了。
杨园大吃一惊,赶紧追上去。
“你怎么就跑了,我话还没说完呢,咱们这是要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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