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折子是黑衣骑的密报,杨进展开看了一眼,脸上的表情迅速柔和下来。他细细看了一遍,对在身边侍候的小内侍道:“你寻些上好貂皮叫人送去吧。扬州虽好,冬日里却也冷得很,仔细他腿疼。”
一旁协政的太子笔下不由一顿。
他知道崔容在扬州买了院子,据说隐姓埋名做着生意,还收养了个不会说话的少年。
其实这些年来,崔容的消息从来就不曾断过。在无数个批改奏折的漫漫长夜,就是这些消息,陪伴昌明帝直到天明。
已登基成为新帝的杨彦意义不明地叹息了一声,却没说什么。一旁的礼官催促道:“皇上,百官还候着呢。”
杨彦回神,目光落在位列最前方的平王杨宣身上,缓缓道:“众卿平身。”
一瞬间,众臣山呼“万岁”,其声震天,惊起一群飞鸟,扑棱棱地展翅飞过皇宫的天空,飞翔了目光不可及的远方。
——
“成了。”崔容微笑在契书上签名按上手印,将其中一份交给了对面的男人。他才买下了一处温泉山庄,往后过冬要舒服些。
原主卖了个好价钱,眉开眼笑地道谢。崔容和他客套几句,便令崔棣送其出门。
崔棣已正式被崔容收为养子,像这样谈生意的场合也带着他,好教导一二。这少年什么都好,就是可惜了不会说话,崔府人口本来就少,日常难免有些冷清。
他到扬州已经有三年了。
当初离开长安,崔容并没有立刻动身往扬州,反而肆意漫游,见识过许多名山大川,十分潇洒。
在徽州,他还遇到了阔别多年的张仪,后者已经成家立业,娶了一名小家碧玉为妻。
谈及长安城的人和事,张仪显然已经有些忘怀了。他沉默许久才说:“我现在很好。”
崔容闻言,叹息一声,饮尽了杯中之酒。
花了两年时间,他终于累了。
这些年陆陆续续有长安的消息传来,崔容早就明白了杨进的打算,便在扬州安置了下来,静静等一个人。
又是三年过去,他终于等来了预料中的消息——昌明帝驾崩了!
乍闻此言,崔容惊得跌落了手中的茶杯,但他很快告诉自己,这只是杨进掩人耳目的计谋罢了。
话虽如此,长安山高水远,崔容仍然担心得很。在无尽的焦虑和期盼中,日子一天天飞逝而过。
何处归处(结局)
“爹爹,你这几日为何心事重重?”崔棣看着桌上没有动多少的饭菜,掏出随身带着的炭笔和纸,写下这么一行字。
崔容无奈地叹息一声:“有件事放心不下,故而担忧。”
如何能不担忧,朝堂之错综复杂、风云变幻,并不可预料。杨进他纵然能力过人,却也不算高枕无忧。
更何况,死遁之说不过是崔容猜测,他心里其实并无百分之百的把握,而杨进的死讯,却已是实打实传开了。
崔容人在扬州,身边又无多少助力,这种皇家秘事,根本无从下手打听。开始崔容还能用“山高水远,路上总要花费几个月”来安慰自己,但眼看着五个月过去,新帝顺利登基,朝堂已是一番更迭,杨进却依然没有任何音讯传来。
难道……
崔容摇摇头,阻止自己继续往下想。
他记得分离那日,杨进说等他三年。崔容虽不知他有何打算,但想来无非两种——要么崔容再度回去长安,要么杨进到扬州来寻他。
三年之约没能实现,崔容深知杨进境况艰难,也从未责怪于他。到了第五年,才终于有了这不知是好是坏的消息。
“爹爹,你担忧何事,儿子愿分担。”崔棣又写。
崔容见之颇有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欣慰,他一边感慨自己儿子懂事乖巧,一边暗暗自责,自己竟然失态到令年纪小小的崔棣都开始担心。
杨进之事,非他故意隐瞒,只是事关重大,越少人知道越好。崔棣今年不过十岁,崔容并不打算令其背上太多包袱。
也罢,事情也急不得,便再于扬州等上一月。若到时杨进还无消息,那便去长安寻他!
拿定了主意,崔容心情也恢复了一些,揉了揉崔棣的头发,笑道:“爹爹想吃生风楼的琉璃肘子了,明日陪爹爹一起去!”
崔棣心中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自家爹爹分明还当自己是小孩子。不过见崔容终于露出笑容,崔棣也没有说破,还很配合地点了点头。
——
崔容在自己儿子面前一向言出必践,次日晌午,二人就带着府内小厮一起到了生风楼。
生风楼的小二识得来人身份,很殷勤地迎了上来,点头哈腰道:“崔爷里面请!”
崔容二人是生风楼的常客,很熟门熟路地随小二入内,一边顺口问:“可有安静点的包厢?”
小二面露难色:“真不巧,今日二楼往上都被一位大老爷包下了,实在安排不出。不若小的给您在一楼寻个清净的位子,用屏风一挡,也差不了许多……”
崔容性子低调,本就不爱与人相争,便没为难小二:“也好,快些就是。”
小二得了令,眉开眼笑地应声,一边把崔容往座位上带,一边招呼粗使活计去布置屏风。
那小二颇有些手段,几面屏风与数盆花草摆上之后,看上去倒也像那么回事。
崔容落座后,直接点了几样崔棣喜欢的菜,还有他点名的琉璃肘子。
府内小厮上前服侍二人吃茶,崔棣提笔写道:“也不知今日来了什么大人物。”
他之所以有此猜测,那是因为生风楼在扬州地界名气不凡,入楼就餐者非富即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