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过沈归荑许多样子,有淡漠不喜解释的、发狠力挽狂澜的、狡黠机灵的、命悬一线身受重伤的,这个少女同他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同。
她坚韧,勇敢,聪明,又偶尔露出一丝俏皮古怪劲儿来想要人好好琢磨一番。
她像一棵生长在幽谷的兰草,不问世俗,自顾自地野蛮生长,若风雨来时,也能卷起叶子撑起自己的一片天。
面对她的这份坦诚,江朝宴倒是先不自在起来了:“往后再遇到这样的事,切莫伤了自己。”
竟然不怪罪她的莽撞和狠辣?只让她莫要伤了自己?
沈归荑发了愣,直到手指都被冻僵了,才反复揉搓了几下道:“这事,我还没来得及同如安说,是我贸然用了她的名头,有机会我会去道歉。”
“我同她说便好。”江朝宴怕她心生误会,又补充道,“剿灭了山匪,自然是要回去上奏的,你这边……怕是还有许多事。”
是啊,里头还躺着个姜素素,怕是这个年,都过不好了。
“夜深了,你去歇着吧。”江朝宴侧过身,用下巴点了点后面的院子,“你那个小丫头,马上就回来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沈归荑鬼使神差的扭过头看了一眼,看到江朝宴离开的背影,才缓了口气进了屋子。
如今,她同江朝宴真的没有秘密了。
北暮寺发生这样的事,整个庙里的僧人都被聚集到一块,光是清点人数和盘算银钱的损失,就熬到了天亮。
除了沈家,这天晚上遭殃的还有工部侍郎徐家,不过徐家只有徐老夫人一人在北暮寺,得知出了事后,还未到中午,就有大批马车到达了寺庙门口。
徐老夫人受了惊吓,正由沈归荑哄着半睡半醒地躺在椅子上休息,她昨晚刚到主持院子歇下,就有人过来求沈南枝去救人,听说人是徐老夫人,她便主动请缨了。
徐老夫人同沈老夫人,年轻时候可是有过一段手帕之交的。
徐老夫人含糊不清地“唔唔”了两声,沈归荑耐心地把她扶坐起来,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告诉她:“山匪被抓住了,咱们安全了。”
“安全了?哦哦,安全了。”徐老夫人疲倦地撩起眼皮,“你是沈家的吧?”
这是第五次问了,沈归荑凑近她耳边,语气柔柔地回道:“沈家,我祖母叫齐佩,我是沈家三丫头。”
徐老夫人嘴唇动了动,闭上眼不说话了。
沈归荑坐在旁边等了一会,见她确实睡着了,就带上门在院子里站了站。
院子门被人推开,迎面走来个着白色长衫,温文尔雅的书香气公子哥,沈归荑记起来了,这是工部侍郎之子,徐怀渊。
为人刚直不阿,绵中有细,一心为着江山社稷着想,这样难得的人上一世却被桓王驱逐流放,好不凄惨。
徐怀渊离得老远就深深行了个礼,待走近了,又拱手弯腰:“工部侍郎徐家,徐怀渊,听主持说,姑娘一直陪着我家祖母,怀渊在此谢过。”
没有因为她看起来年幼而瞧她不起,沈归荑笑了笑再福身:“徐老夫人昨晚被吓得狠了,刚刚才歇下,不如徐公子再等一等,让徐老夫人心绪缓一缓,再接回家中。”
“可严重?”徐怀渊伸长脖子朝着屋里望了望,眉间尽是担忧之色,“我家祖母历来身子就不太好……这,怎么就遇上这种事了……”
沈归荑唯恐在门边说话会吵着徐老夫人,便朝他做了个请的动作,引着他去院子外面。
“恕我冒犯,徐老夫人在家中可是常常起夜,手脚冰冷,偶有麻木之感?”
徐怀渊不解地看着她,他只知祖母夜里睡不好,虽请太医看过,吃了小半年的药也不见好,于是祖母便来北暮寺诵经念佛,祈求身子康健。
“徐公子见谅,因我跟着我家祖母学了几手,每每见到一个人,便会观察她身子是否健康。”沈归荑走在前头,见徐怀渊没有跟上,就停下脚步,“昨晚我陪着徐老夫人时,见她大冷天手心却出了汗,本以为是受了惊吓,老夫人却告诉我她常常这样,手脚麻木起来的时候,连筷子也握不住……”
“原是这样,还请姑娘指教,我家祖母这是怎么了?”
徐怀渊半恭着身子,把姿态放得极谦卑。
沈归荑虚虚地扶了一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都说徐公子为人孝顺忠厚,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若你信得过我,一会我去找了纸笔来,为徐老夫人开上一剂方子……”
“自然是信得过,早就听闻沈老夫人医术超群,就是太医院里头也是排得上名号的。”徐怀渊大喜,连忙冲着沈归荑托手道了谢,“若沈姑娘不介意,往后可叫我一声徐大哥,这徐公子听着,怪生分的。”
沈归荑扭着头打量了几眼,怕是他还不知道沈、徐两家老祖母年轻时候的纠葛,这也是她上一世进宫之前,祖母同自己交代的。
沈老夫人年轻时受过徐老夫人的提携和资助,两人曾以姐妹相称,可惜后来沈老夫人进了太医院,徐老夫人误以为她贪图名誉声望,两人便闹僵自此不往来了。
上一世进宫前,沈老夫人拉着她的手说:若遇到工部侍郎徐家的老夫人,姿态一定要放得尊敬谦和一些。
想来这段年轻时的恩恩怨怨,徐老夫人并没有告诉自家孙儿。
沈归荑眼中带着浅浅笑意,甜甜地喊了一声“徐大哥”。
两人并肩绕着院子走了一圈,沈归荑看着烟囱里开始飘青烟了,便提醒道:“想来快到晌午了,徐老夫人该起来用些膳食,对了,若是府上方便,可多给徐老夫人吃些芹菜,油菜,味甜的果子尽量少给她吃,平日里吩咐厨房,盐味莫要放得太重。”
徐怀渊侧着耳朵仔细地记下,然后点点头:“多谢沈妹妹。”
沈归荑又交代了几句,同他说好一会把药方送来,就离开了。
徐老夫人睁开眼,看到自家乖孙儿站在椅子边,错愕之余,还不忘四周张望。
“那个,那个沈家丫头呢?”
“祖母?”徐怀渊听到声音,忙不迭地凑过去,见徐老夫人神志清醒,才像吃下定心丸般吁了口气,“你是说沈妹妹吧?她回去了,正要晌午了,祖母也该起来吃些东西,下午咱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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