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她也有缺点。人家小姑娘是娴雅的小绵羊,她是慵懒的小野猫,性子会倔,生气时小嘴一倔,就抱起胳膊不搭理人了。偶尔也很懒,闹钟永远是叫不醒她的。上幼儿园时,她总是按时上学的困难户,还曾被老师摸着脑袋问:“了了你这么爱睡觉,脑袋不会睡扁了吗?”
她还因此大惊失色,当晚睡觉时说什么也不躺着了,非要坐着睡。
了致生哄了她半天也没能哄好,最后还是她自己困了,上一秒嘀咕着“我不要扁脑袋”,下一秒就咕咚一声躺平了。
裴河宴听到这,被逗笑了。
了致生看他笑也跟着傻乐。
裴河宴问他:“她还在上幼儿园,就要来南啻吗?”
了致生脸上的笑容瞬间淡去,他看着远处的黄沙,苦嘲道:“十三岁了,上初中了。”
可他对孩子的记忆还停留在她很小很小的时候。
裴河宴知道自己是说错话了,可他心里已经被了致生种下了一颗小小的引子。他很期待有一天,能见见这个小姑娘。
她叫了了,名字看上去取得很随意。但了致生说:“了了像小名,谁叫都亲切。我希望她是被善意和爱包围着长大的,而且‘了了’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一辈子平安喜乐,无难无灾。”
第九十章
了了来了南啻以后,了致生脸上的笑容明显更多了。
他不再去回忆那些早已尘黄化土的幼时回忆,而是说起了新鲜的相处趣事。
比如:她妈妈平时管得严,这孩子馋得就跟松鼠一样,闻着零食的味,边吃边藏,攒了满满一私库。
又比如:了了这几年被妈妈养得太娇气了,昨天刮了一阵沙,她漂亮的凉鞋立刻被风沙盖得灰扑扑的。她不愿意穿,又嫌弃没有新鞋子,我就这么抱着她去刷牙洗脸,洗完还给这小祖宗送回了上铺。
裴河宴那时没接话,他深谙家长对自己的孩子都是有滤镜的,嘴上的嫌弃未必是真嫌弃,没准内心里还在期待着被反驳,再予以肯定。
他不算特别会说话的人,本着多说多错,少说少错的原则,只是对了致生笑了笑,算作回应。
事实上,他确实没觉得了了的这举动有多娇气。
城市里娇生惯养长大的女孩,来这不毛之地,自然会有许多不适应。她不过是对了致生撒撒娇而已,算不上什么。
南啻的自然环境是真的恶劣,白天骄阳烈日,火烧炙烤。晚上虫茔出没,风沙大作。待上几日,就干燥焉巴的像是荒地里的野草,枯黄萎靡,只剩那么一口气吊着。
了致生自然也是心疼的,那点工资跟流水似的用在了给了了开小灶上。他托每日来往的物资车额外给了了带些水果和零食,又托食堂的庆嫂每日给蒸个蛋羹和凉饮。
日子一天天过,直到那日,她抱着饭盒来给了致生送饭。
裴河宴见到了她。
她确实如了先生说的那样,漂亮机灵,有一双林中森鹿的眼睛。但更令裴河宴深刻的,是他初见她时,竟会有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那种感觉就像,他在人间游走多年,桥上遇见过她,石板路上也遇见过她。
那一晚,他打篆跪香时,久违地梦了一场。
他梦见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他身披僧袍,戴着斗笠,背着满背匣的经书从奈何桥上走过。而她坐在忘川河的摆渡船上,玩乐般捞起一朵又一朵的水中花装入竹篓。
摆渡船上的船夫摇着船橹,吆喝了两声,一只一直盘旋在灰蒙蒙天空上的翼鸟垂直俯冲而下。它展开庞大的羽翅,低飞着从奈何桥上滑翔而过。
破空的凛冽风声吹开了他的斗笠上围兜着的面纱,他抬手扶稳帽檐,低头看去。她已经从船头站起,高高地扬起手,接住了那只停落的翼鸟。
她也看见了翼鸟飞来时的莫大阵仗,右手从竹兜里碾起米花时,屈指轻刮了一下翼鸟的尖喙。随即,她仰头看来。
两人一个在桥上,一个在桥下。
摆渡船正缓缓经过桥洞,她似乎是对他笑了一下,很快船只没入桥洞,他立刻去到桥面的另一端,想再多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