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最黑暗,星辰消逝,镰月无光。
棕木马车穿风破雾一路疾驰,赶在早市喧沸前进入王都城门。
马车吁停,车夫下去叩响虞家后门。
车里。虞兰时拉着今安的手不放,还惦记着他的蔷薇花,恋恋不舍道:“下值后我去找你。”
今安一顿,面色如常道:“今天我有公务,会忙到很晚,改日罢。”
“好,都听你的。”虞兰时扶帘又回头,“到时我们再去湖上泛舟。”
“好。”
“像昨夜一样。”
“好。”
“看白鹤看星星,喝多一壶酒、不,两壶。”
“好。”
今安无有不应,虞兰时回头数次,终于说无可说。
门檐悬下的灯笼光探帘而入,镀上车中人的发衣,她的眼眸、探出红袖口的指尖,皆裹着无比温暖的光晕。虞兰时定定看着,放下车帘,上前抱住她。
临分别的怀抱密不透风,虞兰时说:“我真喜欢昨夜。”
应门的是名仟,他已经对自家公子的夜不归宿习以为常,自觉拿着披风出来接人,垂首等虞兰时一步三回头。主仆二人站在屋檐下目送马车远去,直至马车拐去巷后许久,返身进门。
虽然熬了一个通宵,只刚刚在船上长榻闭目歇过片刻,但虞兰时不觉得疲惫,沐浴一遭后,剩余酒意也消散干净。窗外起了灰蒙蒙的雾,院里渐渐有洒扫行走声,虞兰时站在镜前绾发着官服。
镜中的桌子上搁着一朵蔷薇,零零散散的花瓣枯卷着,香气萎靡,过不久就要招来蚊虫。
花是不像样,但对虞兰时意义非凡:“还能养活吗?”
名仟左右为难,委婉道:“应该是不能的,公子。”
名柏出主意:“公子,可以种在院子里等来年开花。”
蔷薇花种是能种,但是得有蔷薇结的果实种子才行……名仟看着当即兴冲冲往外走的虞兰时,只得咽回了实话。
等主仆三人在院里大费周章地寻好地方,精心挖了土埋了花,刚好到平常进宫的时辰。
循着府街旧路到华台宫外,递牌进东华门,路上遇到相熟的二三同僚,互相见礼说几句平常话,再同行一道往翰林院点卯。
翰林院的长长日光被书架切割,无数藏书典籍,一拿一放,再抬头就是半晌过。晌午用膳。晌午过,早朝口谕递回来,教习开始着手分派拟诏修辞润色的任务。
是前大司空薛氏满门的问罪拟诏。
“……不连坐满门,只处斩以薛怀明为首的一干主犯,其余罪不至死者论罪定罚。凡薛氏门庭为官者皆降五级,九族内男丁终生不入科举——”
翰林院诸人听闻口谕,连连赞道:“连坐牵连无辜者众,早有朝议废除一条。摄政王有此胸襟远见,摄政王英明。”
近日来,摄政王美名屡屡传播。
眼下这一桩拟诏一出,当年燕氏满门冤情,就这么被轻飘飘揭了过去。反而是上位者兵不血刃,在朝野中广收人心。
虞兰时在众人议论纷纷中定一定神,继续抬腕落笔誊写古籍。
这一低头又是半晌过去,快到下值时分,沉静许久的翰林院中慢慢起了走动说话声。
虞兰时笔下写到卷尾,绷起的神思微微松懈。她说了今天公务会忙到很晚,或许他可以在翰林院留久些,顺道在揽云楼定几样酒菜带去她府里等。就说、就说昨晚喝多酒胃口不好,要陪着一起吃才行。伸手不打笑脸人,她总不好再赶他回去。
笔下越描越慢,虞兰时看着白宣一角出神。
卢洗拍他肩:“兰时兄,想什么笑得这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