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老大人有些出乎意料地看了我一眼,不可置信道:“你还能看出这些来?你说说有什麽蹊跷?”
我觉得老大人对我误解甚深,冷着脸说道:“如老大人所言,盐税是我朝最为重要的税收,即使盐商会被地方衙门通过各种名义克扣,那也是最赚钱的行当,通过贩盐起家的几大盐商哪一个不是巨富一方,怎麽也不至于连购买盐引的钱也拿不出来吧?”
严老大人赞赏地点了点头:“你小子还能有这番见地,果然不愧是赵氏儿郎,看来这几年没被耽误。”
“你所言不错,我亦是如此想的”,严老大人沉吟道:“只是不知其中有什麽隐情。”
正在苦恼不知从何处切入症结时,一道声音传来——
“下官倒是知晓一些隐情。”
我回首看去,正是去而複返的岳父大人沈溪。
身后跟着前妻,擡眼对上我的目光,微微一笑。
“阿祯,上午好。”
沈溪瞥了儿子一眼,示意他收敛一些。
严老大人和善地看着,对沈溪道:“沈大人请坐,不知沈大人知道些什麽?”
又对我和前妻点了下头:“此处没有外人,你俩也坐。”
前妻拱了手,拉着我在下首坐了下来。
“此事说来话长,下官也是上个月刚刚到任,对江宁的事务还没太熟悉,不过江淮两地的盐税问题由来已久,上任知府刘成况在的时候就有。”沈溪顿了下,有些艰难的开口:“朝廷虽然每年下发盐引都有固定的额度,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江淮盐税不管是对朝廷税收还是对江淮官府的官员来说都来源大头,因此想出了‘预提盐引’这一方法。”
“预提盐引?什麽叫预提盐引?”
沈溪叹口气:“朝廷每年发多少盐引,就要收多少盐税,每笔账都记录在册。衆官员再怎麽胆大包天也不敢私吞朝廷的盐税。只好将来年的盐引,提前下发到盐商手中,成为‘预提盐引’。”
“竟还有此等事?!”
我擡头望向严老大人,顿觉此事不妙,‘预提盐引’这事若是传到朝廷,怕是要掀起一场大风暴。
前妻按了按我的手,接过沈溪的话说道:“江淮两地的官员上下一心,铁板一块,对上孝敬,对下打点,将此事瞒的滴水不漏。按朝廷规定一盐引要缴纳一两二钱,而‘预提盐引’,除了要征收每引的一两二钱的常税,还要额外像盐商收取二两预提利息的‘余利银’。”
“这麽高的利息,之前一个月我们走遍了江淮的盐场,那些个盐商怎麽一个人都没说过?这这样任人宰割?”我眉头紧蹙,心中觉得甚是荒唐,这一个个的地方官吏,还有脸来哭诉?
“阿祯,你把他们想的太善良了,当然是因为他们有利可图了。盐商是江淮最有钱的人,没有之一。官商勾结,官吏私吞这部分余利银,而盐商通过‘预提盐引’扩大销售地盘,他们称之为互惠互利。”
前妻说到这,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递给严老大人:“这是家父收集的这几年来的各地方官吏的关于‘余利银’的记录,请老大人过目。”
我虽然知晓前妻心细如发、行事严谨,却还是被他震惊的说不出话来,没想到他对盐政如此了解,连这等隐秘之事都清楚。
前妻笑眯眯的歪头靠近我,小声道:“没想到我这麽了解吧?”
严老大人仔细翻过账册,良久叹息一声:“此事莫要声张,我需将此事上报陛下后,再由陛下定夺!”
我等三人对视一眼,低头称是。
开元寺
今日是六月十五,本该酷热的天气因为下雨而消失不见。
前妻执伞站而立,擡头看了看山上的开元寺。“今天十五是开元寺每月布施的日子,不过正好赶上下雨,估计没多少人了。”
我点点头,‘余利银’之事经确认后,严老大人要写折子上表朝廷,盐税之事暂缓了,因此我就立时閑了下来。
前妻倒是很高兴,说正好有时间带我逛遍江宁城,而这个开元寺是岳母大人每月拜佛的所在。
岳母大人听说前妻和我来这,特地嘱咐说路上小心,顺便去广成师傅那帮她拿一直在喝的治头疾的药。
“听说开元寺是魏朝时,智隐和尚所建,距今已有六百年的历史了。”我跟着前妻顺着山门前的石阶拾级而上。
雨下的细而密,打在旁边的树上沙沙作响,山风吹来,吹去凡尘。
“阿祯了解的还挺多”,前妻回头对我笑了一下:“开元寺每月十五布施的习俗就是当时智隐和尚传下来的,不拘多少,每月十五都会进行财布施、法布施、无畏布施。”
“开元寺是南方有名的寺庙,我自然有听说过。”我微微不忿。
“听说以前寺庙香火不多的时候,有时庙里都揭不开锅,周围的人家都会在十五这天给庙里捐粮米。不过那是很久以前了。”前妻道:“现在寺中可不缺粮米了,而且他们的素食做的是一绝,今天正好带你尝尝。”
这我倒是有些兴趣,又和前妻爬了半刻钟终于到了寺庙前。
匾额上写着“开元寺”三个大字,是前朝秀光禅师题的。
“说来秀光禅师也是一位奇人,阿祯你知道吗?”前妻笑眯眯地看着我,似乎是想要考我。
我回想了一下,对这位秀光禅师实在没有印象,摇摇头:“不知道。”
前妻很高兴地笑出声:“原来也有阿祯不知道的事情!”
“我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这有什麽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