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了那两块红布才知原来这两尊牌位都刷着红漆,并非灵位,而是长生禄位,所以苏大学士当初让苏吟日日叩拜上香非为祭奠,而是为其祈福延寿。
他祖父是保家卫国的名将,在世之时就有北境百姓为他祖父立生祠,替他祖父祈求福寿,累积福德,以求他祖父能活久些,多守护北境几年。
但这两尊长生禄位用的并不是上等漆油,无法保持太久,即便不见光也会在过个几十年全然褪去,届时没了红漆看上去便像是两尊灵位,到那时苏吟再拜就是祭奠亡者了。
想到此处,谢骥只觉毛骨悚然。
前尘往事在此时自脑海深处浮现,他忽地记起五年前与祖父月下对酌,祖父曾笑与他说:“骥儿,你可知晓,祖父当年差点就有了个亲生孩儿。我与她那时都欢喜得不得了,挨坐在一起给孩儿想名字,翻了不知多少古籍,想了好几日才定下儿子叫明熠,女儿叫……”
祖父当时醉得厉害,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轻,到最后几乎听不见。
叫什么呢?
谢骥拼命回想。
记忆里的祖父单手支颐阖着眼,唇瓣一张一合。他盯着祖父的嘴看了一遍又一遍,终于看懂了祖父说的是哪两个字。
“明昭。”
女儿叫明昭。
谢骥脸色瞬时惨白如纸。
被他忽略的过往回忆再度涌现,耳边仿佛正回响着祖父的声音:“骥儿,不知为何,明明你那新妇长得与她并不相似,性子也不似她温柔爱笑,我就是觉得苏氏像极了她。”
……
“这是曾祖父留给我的信。”苏吟缓步上前将信递给谢骥,轻轻道,“我知单凭一尊牌位和一封信并不足以确定我的身世,血襟司已在查了,稍晚些我也会去一趟宣平侯府问一问薛老夫人。”
听闻薛老夫人不喜京城,宣平侯府的老主君深爱妻子,当时虽已官至首辅,仍是辞了官携妻南下长居。近日因谢三公子成婚,两位这才回了京。
谢骥怔怔接过来,手指微微发着颤,打开细看。
许是顾忌着什么,苏大学士并未详述当年之事。
他略过苏大学士写的长长的歉语,目光落在那两句话上:“……你父是谢煜独子,你母霍清叙为我门生。我遍寻各地多年难觅其踪迹,两人应已身亡……”
谢煜独子?
那苏吟岂非真是祖父的亲孙女?他的……姐姐?
他怎可与苏吟做姐弟?
谢骥煞白着脸步步后退,眼神呆滞地摇头喃喃道:“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宁知澈见谢骥这个样子,心知今日是无法从他嘴里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了,侧眸又见苏吟脸色比谢骥的还难看,便对着苏吟启唇开口:“薛老夫人确实曾与谢老将军有过一个孩儿,但听闻老夫人当年在孩儿两个月大时便服了堕胎药。你先回去歇着,今晚朕陪你去一趟宣平侯府向薛老夫人问个清楚。”
苏吟在世人眼中已死,只能在夜里戴上帷帽蒙面出宫。
苏吟此刻心乱如麻,虽见谢骥难以接受此事,却实在没有心思宽慰他,对宁知澈轻轻点了点头,而后将脸转向谢骥,勉强稳着声线让他暂且回去,待今晚去宣平侯府问出结果或等血襟司查出来龙去脉再着人递消息给他。
谢骥愣愣看着苏吟那张雪白憔悴的面容,这才记起信中说她亲生父母生死不明,动了动唇瓣欲要安慰苏吟,苏吟却已被皇帝搀扶着与他擦肩而过。
他怔然看着苏吟的背影。
苏吟是祖父的亲孙女。
他这些年享的尊荣,承的好处,受的偏爱,甚至连定北侯府,原本都该是苏吟的。
待回了正殿,宫人将一道道御膳呈上来,苏吟勉强用了一碗饭便停了筷。
苏吟亲祖父已逝,双亲生死不明,亲祖母又早已另嫁谢氏族长。宁知澈知苏吟心里难过焦急,也知宽慰无用,早日查清一切才能让她好受些,便让人去将苏吟的养父养母请入宫。
“不必。”苏吟在水下轻轻抓住宁知澈的手,“曾祖父当年既是命我临死前方可打开那封信,便大抵不会将此事告知我父亲母亲,纵是真告诉了他们二位,他们知道的也不会比信中写的更多,问也无用。”
“好。终归谢煜将军只有过薛老夫人一个女子,你若真是谢煜将军的亲孙女,祖母便只能是薛老夫人。”宁知澈低眸仔细为她净手,温声道,“薛老夫人如今就在宣平侯府,今晚一问便知。”
当年谢氏兄弟夺妻一事闹得沸沸扬扬,甚至还捅到了御前。宁知澈也曾听皇祖父提起过谢氏兄弟年轻时为了薛氏女争得死去活来的壮观场面。
谢氏一族虽建朝两百年门楣不倒,但真正成为世家之首却只是近几十年的事。
确切来说,就是在出了那一文一武两兄弟之后。
长公子谢瑾呈才学绝世、霞姿月韵。
二公子谢煜天降神将、勇冠三军。
两人都是当年他皇祖父在位时的肱骨之臣,都与他皇祖父交情甚好,若非后来兄弟二人为了一个女子决裂,如今谢家的权势怕是还要再上一层楼。
听闻四十多年前谢煜将军北上赴任时遇险失踪,谢瑾呈千里寻弟,却在救下谢煜性命后将其私囚于明州,并带一尸首回京谎称谢煜战死,借机谋夺弟妻。
听闻谢煜在两年后逃出明州回到京城,深夜一脚踹开宣平侯府的大门,冲至兄长院中看见薛老夫人与谢瑾呈从一个屋里出来,气得高声怒斥兄长无耻。
听闻薛老夫人得知真相后毫不犹豫便选择和谢煜离开京城,半年后为谢煜怀上一胎,却在一月后留下一封书信悄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