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城地处北境,城内建筑气派雄伟。
钟楼飞檐上挂着的叫醒梦铃,据说是墨宗现任宗主亲手炼制的辟邪之物,只有邪祟入侵时才会响。
钟楼旁九州茶楼雅座内,慕长渊靠在贵妃椅上,隔着珠帘听楼下花厅搭台子唱曲儿。
书僮将杯盏重重磕在桌面,气得浑身发抖:“太过分了,竟然是江湖骗子!亏我们从江南一路赶来,路上耗了整整两个半月!”
慕长渊没什么表示。
他在等说书人登台。
求医之路辛苦,这也不是他第一次遭遇横眉冷眼,依稀记得慕夫人散尽千金、极尽所能,只为换得长子的一线生机,然而得到的结论永远是活不过二十岁。
但都说人死债消,何况一万年过去,堂堂魔尊难道还跟凡人计较不成?
是的,他就是要计较。
“不过话说回来,那老东西竟承认自己是庸医,”书僮小脸写满崇拜之情:“少爷您是怎么做到的?”
“下毒。”慕长渊搁了盏,想起刚才的事似乎也觉得好笑:“他给我下毒,我便给他下毒,解不开只能等死。”
书僮目瞪口呆:“您这是……”
“作弊。”慕长渊终于忍不住笑了。
他从小用天材地宝吊着命,病弱的身体耐药性极强,如今就连缓解病情都需要用到伤敌一千自伤八百的虎狼之药,几乎到了百毒不侵的地步。
书僮又疑惑道:“可您的毒药从哪儿来?”
“一些玉石灰罢了,吹进眼睛里最多疼两天,只是他先察觉我与仙门有些渊源,又不惧砒霜剧毒,已然心虚,而后发现自己突然目不能视,担心我趁机对他不利,当场吓破了胆。”
医者不自医,自称小圣手的馆主跌跌撞撞地跑出门求人解毒,全容城都知道他怎么回事了。
魔尊杀人诛心,惯爱使钝刀子,一刀毙命不痛快,非要看人家一步步走向毁灭,痛苦挣扎,才觉得有意思。
但择一还是想不通:“可我听人说那医馆里有墨宗送来的治疗法器,并且每月换一批新的呢!”
说书人到现在都没来,慕长渊等得有些困倦了,懒洋洋道:“墨宗是器修第一大宗门,法器产量极高,任何东西一旦多了就不值钱,岐黄四宗挑挑拣拣,看得上的带走,看不上的就堆仓库里,门内弟子顺走几件谁也发现不了,若是遇到清点,便说借走,每月换着来,足够掩人耳目了。”
择一恍然大悟,顿时百感交集:“古人那句‘书中自有黄金屋’诚不欺我,少爷,先前是我短视,没想到话本里居然有这么多知识。”
慕长渊一噎,心想差点就露馅了:都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仙门百家也算他的老仇人,这点事情他还是能记得住。
正当魔尊想着怎么把话题岔开时,说书人姗姗来迟。
台上换成了案桌,上边摆放一把扇子、一块醒木。
今日说书先生不讲话本,讲的是“仙魔殊途”。
慕长渊等了半天,等来一个科普节目,顿时脸上写满了“晦气”。
“话说不周山中有一榭十二峰,‘榭’指的是临渊水榭,是沈琢大宗师的修炼之地,‘十二峰’则以月份对应,分别是青阳、花朝、莺时、槐序、鸣蜩、天贶、桐月、雁来、暮商、应钟、浅葭和岁杪……”
不得不说,这位说书先生口条不错,一口气报了这么多名字都不带喘的。
台下客人不明觉厉,纷纷拍手叫好。
书僮小心翼翼试探道:“少爷,您真的一点都不生气吗?”
慕长渊漫不经心道:“你希望我生气?”
大概是身体虚弱,魔尊语气甚是温和,仿佛大点声就会把仅剩的那点阳气给吐没了。
择一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当然不是!不说这个了,这次出来还有一件事要办呢!仙盟大会只剩一月,咱们得抓紧时间去不周山,说不定还能在弟子大选前见到小少……”
不知是不是错觉,少爷脸上表情明明像是要笑,目光却彻底冷下来,书僮倏地噤了声。
等了一小会儿,慕长渊挑起眉,道:“怎么不说了,见到什么?”
择一惴惴不安地瞅着他:“没、没什么。”
慕长渊这次出远门是为两件事,一是看病,二是去仙盟大会碰碰运气。
他十四岁前就寻遍江南名医,大夫都说活不久,到十九岁还是这样。假如圣手灵枢也没办法,慕家只能将最后的希望寄于修仙这条路。
仙门有长生道,修仙可以长生不老。仙盟大会每五年举办一次,同时也会进行弟子选拔,曾经的慕长渊只希望能摆脱病苦,安安稳稳过一辈子,免得母亲倾尽所有最后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拜入仙门需要满足两个条件:一要年满十六岁,二要有仙缘灵根。
最终慕长渊拖着病躯硬撑来的这一线生机,在天元廿四年的仙盟大会上彻底破碎。
他不知想起什么,忽然笑问道:“择一,假如你知道自己能活一万年,你当如何?”
慕长渊近来喜怒无常,书僮猜不透他的想法,只得老实回答:“我不知道,少爷。”
魔尊不满意,觉得这回答太敷衍。
书僮无奈道:“是真的,假如我能活一百年,当然希望能陪在至亲之人身边,看日升日落、四时变幻;如果活五百年呢,我就想多攒点钱,让家族长兴不衰,后辈不再为钱发愁;一千年的话,沧海桑田,很多人和事都不好说,血脉亲情应该也都淡了,那我就希望能把我所有感兴趣的东西都学一遍,反正有的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