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怕吗?”
“怕什么。”小林说:“左右都是要死的,不过提前了点。”
这哪儿是提前了一点,这是整整提前几十年。
邢州笑了,他站起来,“我先走了。”
小林出声拦住他,“走了干嘛啊?继续啊!”
邢州重复着之前的话:“你的身体已经不适合了。”
小林听着大门关上的声音,思绪有些放空。这两天他的精神不太好,频繁的药物注射让他的机体近乎完全报废。以往紧实健康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两颊深深凹陷,四肢只剩一层苍白的皮包裹着血管和骨头,血管处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针孔。邢州说的不合适很正确,他确实不合适了。
等醒过来不知过了多久,睁开眼时,应景正坐在床旁写着什么。
见他醒来,连忙问:“你醒了,要不要喝水?”
小林摇摇头,他的机体已经不允许外来物的进入。
应景知道这句话说错了,头偏开,忍住眼眶里的热意。
小林安慰她,“应姐,没事的,别难过!”
“我不难过,你会好起来的。”
应景安慰人的话一如既往的安慰不了人,小林有些想笑,只是刚咧开嘴就忍不住咳嗽起来。
应景连忙把他身体侧过去,在他背部给他顺气。
“我去看过林姨了,她很好,还跟我念叨你呢,说你已经一个月没去看她了,她很想你。”
这话是应景编的,林姨的原话是:“这小子都一个月没来看我了,是不是早忘了他亲妈还在这儿呢。”
小林停下咳嗽,转过身,“告诉她,我很好,快过年了,过几天我就去看她。”
应景迅速擦掉眼泪,“好,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她,你撑住啊!”
小林呼吸一滞,下一秒呼吸罩里充满血色,应景连忙拿起纱布块,呼吸罩一打开,血色顺着他脸颊往下滑落,很快染红了下面的枕头,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监护仪随着呼吸罩的离开发出刺耳的声音,应景把呼吸罩给他带好,转头从急救推车上拿出抢救药品;掰开瓶口,撕开注射器包装,吸取药水,更换针头。
应景抓住小林的手臂就要注射,被他抬手制止。
“不……用了!”
应景看着他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针孔,终是忍不住哭出声来。
“不……哭……”
两个字透过耳膜敲击在心脏上,每一下都疼入骨髓。
“姐……”他喊得很费力,几乎消耗所有的力气。
监护仪声音持续不断,红灯闪烁得令人头皮发麻。
“不……”
应景有些耳鸣,她抬头,监护仪上的直线从一头快速滑到另一头,原来不是她耳鸣,而是监护仪提示,这个人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
应景有些恍惚,她不知道后续怎样,她有没有抢救小林,那支握在手里的药水有没有打进小林的血管里。她只知道,天变了,似乎一下就从冬天进入了春天。
立春了!
“倒春寒了,比冬天还要冷!”卫迦进来记录数据。
邢州坐在病床上,双手捧着水杯,温度顺着杯子传到手上,缓解了一点身上的疼痛,“外面情况怎么样?”
卫迦头也没抬,手上动作不停,“与其关心别人不如关心自己!”
邢州笑笑,“桌子上的样本你拿去吧,从里面提取细胞因子,促进一下t细胞和b细胞为效应细胞和抗体产生细胞。另两只……咳……”
卫迦上前给他拍背,当手掌触及那瘦骨嶙峋的脊背时,眼眶顿时溢满热意。
邢州喝口水,想要压下咳嗽的欲望,结果反倒咳得愈发厉害。
有血色滴进水里,邢州捂住口鼻,把杯子放到一边。
卫迦拿起一旁的纸巾给他擦拭,面上是隐约的崩溃,“你为什么要私自用药,如果你不用药就不会……”
邢州抬起手制止他,“如果我不用药,恐怕坚持不到现在,ah-14并非没有用,如果真的没有效果那么一开始就不会有抑制格尔菌的结果,临床试验到了第三期足以证明药物的疗效。”
“可是后续格尔菌反噬不是假的!”
邢州放下手,从他手里拿过纸巾,“当然不是假的,我们一开始就提出了ah-14的压制性可能会导致格尔菌反扑,别忘了,格尔菌的耐药性从不是一蹴而就。大胆猜想,或许是药物的压制性太强,导致格尔菌刚开始不敢直面对峙,后面经过两个阶段的适应才开始反扑,持久战是它们的特长,临床的短板。”
邢州停下来喘气,继续说:“样本是我好不容易提取到的,肯定有突破性,接下来的路程就靠你们了!”
卫迦偏头擦掉眼泪,语气恨恨,“说好了三人组,你怎么能提前退出,我不同意,应景也不会同意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实验室没了你,我们……忙不过来的。”
最后这句话他说得有些哽咽,邢州抬头看向天花板,大多数的病人都以这个角度离去;然而在这一刻他们都在想什么是安静离开还是满身不甘
邢州笑起来,他拍拍卫迦的肩膀,“应景还在忙实验,你不去帮她反而在这儿陪我浪费时间!”
应景站在门外没有出声,身侧紧紧攥住的拳头暴露了她此刻极为沉重的心。
邢州的房间面朝走廊,走廊外面是铅灰色的天,雨夹雪不知疲倦的下着,让人觉得无端沉闷。
走廊里的消毒灯亮着,邢州偏头,从走廊上反光的玻璃看见静默肃立的身影,他勾起的嘴角缓缓放下,眼窝凹陷使得他整个人形如枯槁;邢州突觉耳边有些安静,安静得整个房间只剩下仪器的滴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