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抬头就?看到厅里盘膝坐在地上的那个人,她头戴斗笠,眼前放着一张纸。
“你是什么……”窦宗主想呵斥,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出不来。厅里不知道哪里传来一声哭喊:“爷!”顿时寂静被嘈杂的哭声和求救声打破。
十几条绳子搭在房梁上,一端系在一根铁棍上,握在那个盘膝的人手?里,而另一端,套在她身边那些人脖子上。
他才?看清这满厅里热热闹闹站满了人,最小的十来岁,也?有青年,中年,他的几个快及冠的儿子和兄弟亲眷全在这里,每个人都像是被绳子拴在树枝上的鹌鹑鸟,缩着肩膀瑟瑟发抖。
这是怎么回事?其他人呢?护院呢?家兵呢?窦宗主茫然四顾,只有夜风在他身后轻轻吹拂。
“窦宗主,”嬴寒山开口了,“不要找了,现在你喊不过来人。”
整个里院所?有但?凡他有可能能喊来的人,现在都喊不来。
“这位侠客……”他感到冷汗从后颈渗出来,这已经不是遇袭而是遇鬼,“咱们交个朋友,有话好说。你是求财呢,我这里有黄金百两,是找人呢,小老儿我亲自去给你带来。要是平日里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你,这里就?给你赔不是了。”
“我名?嬴寒山,”嬴寒山抬起头看向他,“淡河来人。”
她一只手?伸进怀里抽出什么,刷地甩到窦宗主面?前的地上,那是被折起来的韩其手?信。“韩明府想联系各位共抗淡河,”她说,“你答应不答应?”
那姓窦的老者脸上有些微的抽搐,他干笑?两声:“小老儿当是什么事,劳烦使者大动干戈。您且收了神通,我们再议,再议。”
嬴寒山没说话,她拿起手?里系着绳子的铁棍挽了一道,一瞬间那十来个人脖子上的绳子全都被拽紧,几个个子小的几乎要被吊离地面?。
一时间吸气的呃呃声,哭声,呼救声,喊阿爷阿兄的声音响在一起。最前面?的人脸颊涨紫,拼命地伸手?向前想抓住什么。
他看着比窦宗主年轻些,不是小一些的兄弟,就?是子侄辈。
“不答应,不答应,您松手?啊。”窦宗主向前扑了一步,立刻回答。
嬴寒山没有松手?,那双金色的眼睛漠然地看着他。
“韩其已死,我不用解释是谁杀的了吧。”她说,“他擅离职守,蒿城本?就?应该淡河接管,我们本?不想撕破脸面?,但?他玩弄阴谋欲,勾结诸位欲暗杀淡河使,这不能善罢甘休。我的老板是个面?人脾气,我不是。”
“这一定有什么误会……”
“我也?觉得?,”嬴寒山忽然粲然地笑?了,“所?以这事先不追究。但?这么多坞堡盘踞在外,我替我老板不放心。”
“我的要求不多,淡河军来时,你们所?有人撤出坞堡,坞堡内部民接受编户齐民。另外,冬天快来了,你们吓得?我老板亲自跑来一趟,该出钱出粮慰问军队的,你们自己算。”
窦宗主的脸颊扭曲得?更厉害了,他像是一只被逼到角落里的老刺猬,终于开始发出一些威胁性的咳嗽声。
“您这是……这是把我们窦氏一家往绝路上避啊。无有部民,无有坞壁,我们这上上下下百十号人只能葬身郊野!那些部民生在坞堡内,长在坞堡内,早就?已经不知外事,您纵然是把他们夺了出去,他们也?没法生活。我窦氏不想与淡河,与您主公为敌,可若是逼迫至此,小老儿为着族人,也?不能顾惜自身,顾惜血亲。但?是,您要知道……窦氏的族亲可不都在这坞堡里,今日你纵使杀尽了这里所?有人,总有人会记得?这笔血债。再者,再者,其他坞堡岂会坐视不理?”
嬴寒山弯了弯眼睛,她慢慢地转动手?里的铁棒,那十几条绳子就?像绞盘一样一点点缠上它。
哭喊声和求饶声逐渐被窒息的咕噜声取代?,那些原本?脚还能够到地面?的人一并被嬴寒山吊了起来。
一时间满屋人影挣扎,悬挂起来的躯体碰来撞去。
“其他坞堡我也?会这么处理的。”她说。
“好了,接下来,宗主自己想。”
“在我把您家里的这些姓窦的男丁都吊死之?前,您最好想明白,答应还是不答应我。”
敬拜将军
嬴寒山坐在那里,像是一把巨大的秤的一端。
秤的灵感来自?于桔槔,古代人民发觉很小的东西能通过这种结构拉起重物,于是他们在还不理解杠杆原理究竟是什么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应用它。
现在嬴寒山这样一个“很小的东西”,也在拖着庞然大物。不论?这个“庞然大物”指的是这十几个人的重量,还是这十几条人命。
窦宗主粗重地呼吸着,乱晃的灯影一遍一遍摆过他的脸。
他终于像是支撑不住身体一样?跪下来,开始砰砰地向嬴寒山磕头,她不避也不松手?,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您饶了我们,您饶了我们……
一直磕到他头上有了血色,嬴寒山还是没?有回应,终于老?人抬起头来,颤颤地说?:“应了,窦氏应了。”
“翻开你面前那张纸,那底下有一把匕首。用它印个手?印在纸上。”
窦宗主颤颤巍巍地摸纸,果然摸出一把匕首来,他抬头求饶似地看看嬴寒山,没?得到什么反应,就低下头去?一咬牙在掌根割了一道,哆哆嗦嗦地往纸上印了个血手?印。
嬴寒山刷地松了手?,吊在房梁上的人一齐掉下来。
一时间咳嗽的,扑腾的,闭过气去?半天缓不过来的,好似一瓢水浇进油里,满屋炸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