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她在唤谁,沈星河握着他的手紧了紧,然后便毫不费力地拉着他走了过去。同样过去的,还有多日没见的沈夜升。
沈夜升穿着一件雪白的狐裘,帽子上落了些雪,他的耳朵跟鼻尖似是被冻得微微发红,走上前时笑意盈盈地喊道,“阿娘。”
崇慧娘娘笑着应了一声,伸手将他帽子上的雪拍了拍,“熠熠是跟哥哥一块来的吗?”
倒也不是一块来的。
顾九思看了眼自己身上的黑色大氅,又看了眼沈星河身上青莲色的斗篷。
他将那斗篷帽子上白色的绒毛理了理,随后下意识的将手背贴上了沈星河的右侧脸颊,像是想探探沈星河是冷还是热。
在又一次划过虚空时,他才恍然想起,“我倒是又忘了,我碰不到你。”
沈星河牵着他的手,微微侧头,贴了上去。
顾九思察觉到沈星河脸上的热度,只觉得好玩又无奈。
这幻梦境比他想的还有意思,所有死物都能与他接触,唯有活人不行。他碰不到任何活人,任何活人也碰不到他,除了沈星河。
当沈星河主动触碰他时,他们就能互相感知。若他主动去碰沈星河,便只会是一片虚空。
近一年来,沈星河都将度控制的太好,几乎没有需要他主动去碰沈星河的时候,沈星河总会比他先一步伸出手。
以至于顾九思经常忘记这件事。
每次不是下意识揉他的头发就是摸他的脸,结果总是一场空。认真说起来,也算是把沈星河觉得不高兴的地方翻来覆去的提。
他们走来的一路上,沈星河都没有松手,顾九思也没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
顾九思承认自己多多少少因为沈星河分了神,但绝不至于分神到连有人跟着都没注意到。沈夜升想必并不是跟他们从同一个地方来的,只是恰好前后脚到。
果然,沈夜升摇了摇头,“我是从东苑来的,没有看到大哥。”
他话音未落,崇慧娘娘的动作忽地停顿,下意识地望向沈星河。
沈星河微微颔首。
崇慧娘娘眼中霎时浮现出几分痛色,她几乎是立刻就望向不远处在冰上跟众人玩蹴鞠的帝王,不知是恨还是惧般微微发抖。
就在顾九思以为她要做些什么时,她却闭上眼,再睁开时又恢复了平静。
“熠熠饿不饿?”她牵起沈夜升的手,放在手里揉了揉,又哈了几口气,等手暖了些才温和道,“来的时候有没有吃东西?”
“我吃过了”,沈夜升笑容不变,眨了眨眼睛,“我下床时,阿娘不在。宫人说,阿娘煮的粥放在小厨房温着,留着等我醒的时候吃,我是吃完再来的。”
崇慧娘娘又摸了摸他的头,“熠熠是想陪阿娘看花,还是去你父亲那里玩蹴鞠呢?”
沈夜升看了看他娘亲,又看了看不远处兴致高昂的人群,似是有些纠结,好一会才抓着她的衣袖,撒娇一般地道,“父亲那里看起来很好玩,阿娘有大哥陪着,我去玩一会好不好?”
自然是好的。
崇慧娘娘给他整理好衣襟,“阿娘这里有你大哥陪着,熠熠去的时候要慢些,不要伤到自己……”
沈夜升的身影混入玩蹴鞠的人群中时,崇慧娘娘眼睑低垂,怔怔地看着自己的一双手,“皎皎,他是什么时候喊你大哥的?”
“夏天的时候”,沈星河的声音平静,听不出波澜。只有牵着顾九思的手,又握紧了些。
东苑左右各有一间书房,他们同在东苑却几乎见不到面。
有一日午后蝉鸣之声喧闹不歇,由寝宫到东苑的路上,沈星河从树干上抓了只蝉放在袖中。
顾九思跟在他身后,调侃他平日里像个成人,怎地这个时候童心未泯,抓个三岁小娃娃都未必会喜欢的知了猴。
那是沈星河第一次抓蝉,也是第一次知道蝉还有个知了猴的别名。
他会抓这个并不是喜欢,只是因为前一年的秋日,沈夜升为了抓蝉爬树爬到一半摔了下来,趴在床上哼哼唧唧哭了两三天都不好。
沈星河为了哄他,答应会给他抓一只最大,最漂亮的。
可沈夜升抓蝉的时候已经是秋日,蝉的寿命本就极短。拖了两三天再去时,树上已经只剩下了蝉蜕,再找不到一只活的蝉。
这个约定,便一直延续到了今年。
沈星河记得这个约定,挑了只最大最漂亮的放在袖中。
可沈夜升,还是没有收到那只他曾经想要的蝉。
沈星河进入东苑时,沈夜升恰好要从东苑出去,两个人正好撞了个照面。
他们连一句寒暄都没有说,沈夜升就十分客气疏离地对他道,“大哥,我还有事,麻烦让让。”
后来,他们晨省昏定的时辰全然错开,便再没见过面。
就连这句听起来十分疏离,刺耳到崇慧娘娘只听过一次,便察觉到不对的大哥,沈星河也只是第二次听到。
在一片沉寂中,婉转的女声由远及近,落到了耳边。
嫔妃们从后苑的西门进来,或轻声细语,或语调稍微高些的调笑几句,欢欢喜喜的走了过来。
眼看着就要到了近前,顾九思便下意识地跟着沈星河的力道,往他的方向避了避。
可就在离他们不过几步之遥时,方才还欢声笑语的嫔妃们忽地噤了声,像是见了阎王般愣在原地。
她们一个二个你看我,我看你,慌忙挺直身体,齐齐地给沈星河的娘亲请安,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面对她们这般模样,沈星河的娘亲竟似是早已习以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