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婠漓”看着那一个个或是年轻或是苍老的面孔,心中的痛无以复加。
她是一个母亲,更是一族之主!于大义面前,她那点爱子之情显得微不足道。
这里的每一个兵士背后,可能也有孩子,也有母亲。他们为之浴血奋战,流着泪,流着血。她若是将自己的愤怒加诸于他们身上,她便对不起幽海亿万的亡魂,与遗民心中的企盼。
最终,她只能说:“你们都起来吧,你们……无罪!”
说完,她专过了身。短暂的死寂之后,不知是谁带头,兵士们相拥在一处,欢呼声震天。
她死死咬着唇,与他们的雀跃相对的,是她泣血的心。
今日之事若是就这么了了,她作为君主的威严将大打折扣,她需要一个代罪之羊。
于是,她重又转回身,居高临下地望着阶下那一张张脸。
欢呼声戛然而止,很多人不明所以,而有些人,已经明白了,浑身颤栗起来。
“风烆”不愧是最知她心意之人,立即自她身后而出,单膝跪在她的面前:“公主殿下,今日之事是我带兵无方,恳请公主褫夺我的兵权,降为低阶小卒,为幽海戴罪立功!”
钟蛴第一个跳起来反对:“不可!今日之事罪责在末将身上,恳请公主殿下重罚,切勿牵连风将军。”说着,他向前一大步,眼中明光似火,仿佛若他不能如愿,便要以此焚灼自身,点燃一切否定的力量。
可惜,他还是太年轻,不懂得有勇气是好,但在缺乏力量时,这勇气便一文不值。
“风烆”手腕一翻,禁言和定身双咒同时击在他身上,须臾之间,那勇士便成为了一尊不能动、不能言的石雕,除了眼珠在眼眶中骨碌碌地转动,恨不能飞出来,却再也表达不出任何的意思了。
他身后的百十兵士看不到他的异状,还有不少义愤者要为风将军求情,皆被他如法炮制,一个一个封了口和手脚。
“公主殿下!”“风烆”手中蓦地出现了一枚印章,以深海寒玉所琢,可号令所有幽海复族军的——帅印。
按照以往,“婠漓”以公主之尊,名义上是复族军的最高领袖,但她常年游离于核心之外,这军权,一向都是由“风烆”执掌。
如今借此事件,经由“风烆”之口,她要收回这权利。
所有反对之人都被封了口,她的耳边终于清净了。
“婠漓”将帅印接在手中,沉甸甸的重量压在她的心头。
自此,她集王权与军权一体,是名正言顺的幽海最高领袖。
这一日的闹剧终于过去,不管那些兵士服还是不服,木已成舟,他们已撼动不了她的位置。
但深夜时,她坐在井焕的榻前,望着孩子熟睡却虚弱的脸,满心纷杂,不知如何抉择。
不!其实她心中明白的——既然今日她选择了将军权收入囊中,那么,她便必须放弃与割舍一些她以往难以放弃与割舍的东西。
譬如亲情,譬如她那可笑又可悲的“慈母之心”。
“笃笃笃!”有人叩了三下门,等了三息之后,又是“笃笃”两声。
这是“风烆”叩门的习惯,此时虽然住于帐中,他却将法力灌注于帐布上,手指轻叩时如有实质。
——大概是因为井焕的身世令他饱受质疑,如今瓜田李下,他特意选取了这种方式。
”婠漓“却觉得他婆妈的可笑,白日里她公然夺了他的兵权,此时他登门,若被人看到了,会造成一种二人合谋的误解。所以,他来此之前已经调开了帐外的守卫。
叩门不叩门的,不过表面功夫。
“婠漓”开口放他进来,二人秉烛夜谈——如今幽海凋敝,用明珠照明的方式太过奢靡,早被弃之不用了——谈的并非幽海的未来,而是井焕的去留。
“阿漓,阿霂他绝不可久留。”“风烆”殷殷相劝。
“婠漓”不是傻子,此话不消他说,早在看到井焕颌下的伤痕时,她便知道,哪怕誓言未曾完全应验,她亦无力扭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