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是个法子,可若用了,你便更是旧党的眼中钉肉中刺。”
“刺便刺罢,我不仅要刺在他们心上,还要想法子将他们搠死。”
祝逢春又倒一碗酒,正要饮用,一旁推门声响起,月痕挪到她身边,交还那枚扳指,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将军,小人愿揭发王爷罪行,只是有一事乞求将军应允。”
“何事?”
月痕低了头,两手揪着膝上衣料,道:“救得唐侍卫后,将军可否将王爷交给小人?小人非是为王爷求情,只是想留他一具全尸。”
“他那般待你,你却还想全他尸身?”
“王爷毕竟是小人的救命恩人,无论他做下多少错事,小人也不能负他。”
说着,月痕又磕了几个响头,祝逢春摇了摇头,将她扶到一旁椅上,道:“他若真是你的救命恩人,我应下这件事也算不得什么。只怕他从不曾救过你的性命,还连累你空耗了十三年的真心。”
月痕怔了一瞬,道:“当年是王爷亲自把小人带走,如何不曾救过小人性命?”
“只是把你带走,便算救了你的性命么?魏千云皇子之尊,即便被放到僻处,也享受着大齐子民的供奉。这样一个人,为何会在清晨时分去到一个小村子,又为何刚好遇见遭了灭门之祸的你?”
月痕捏紧了衣袖,道:“天下之事,难免有巧上加巧之时。”
祝逢春轻轻一哂,道:“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么?你同唐越说过,你的家人一向不争不抢与人为善,以至你查了几年,都不曾查清被灭门的缘由。月痕,我只问你一句,你查过魏千云么?”
碧玉扳指摆在桌上,烛光照射下,上面刻着的猛虎仿佛活了过来,直向月痕扑去,吓得她跳将起来,叫道:“不会的!王爷不会如此待我!”
“稍安勿躁,我也只是随口一说。”
祝逢春摆了摆手,陶冉将她按回椅上,只一碰的功夫,陶冉掌上便沾了些汗水,再看月痕面庞,冷汗已缀了一层,发根也是一片湿意。
“祝将军年岁太小,遇事难免思虑过多,你那时年仅五岁,宁王也不过十岁大小,哪里会设一个局杀你全家。”
陶冉拍了拍她的脊背,轻轻擦去她脸上汗珠,道:“你想留宁王全尸,因为你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孩子,苍天有眼,会给好人一个好报,至于你家人的仇怨,现下查不出不要紧,慢慢便知道了。”
“陶医师,我……”
月痕抽泣两声,扑到陶冉怀里,放声大哭起来。祝逢春看了一阵,庆幸陶医师一直在旁边守着。
许是因为相去太远,她虽有心帮她,却始终和她隔着一层,在住处时,须得唐越在两人之间周旋,而今来了医馆,便是陶医师看顾月痕心绪。
可若只有唐越和陶医师,她一辈子也不能离开魏千云。
祝逢收了那枚扳指,吃了几粒桂圆,开始思量等下说些什么。
于她,魏千云是阴沟里的老鼠,时时窥探着她,但只要一刀斩杀,便可永绝后患;于月痕,魏千云是臂上的腐肉,发散着腥气臭气,将她折磨得不成人形,可若要剜去腐肉,疼痛又非常人所能忍受,便只好任它烂在那里,直到那份腐朽吞没所有生人气息。
镇痛的酒,剜肉的刀,疗伤的药,每一样都摆在月痕面前,只要她肯取用,她便愿意一直帮她,直到她痊愈的那天。
可她若是不愿承受剜肉之痛,她也不会再费什么苦心。人生在世,哪里有那许多两全之法,苏融不愿她独赴沙场身陷险境,便要放弃科试陪她来一趟死生之地;唐越不愿忍受未婚夫婿的羞辱,便要抛却家人奔逃百里,到淮东女营做一名兵士。
好半晌,月痕止住哭声,祝逢春把桂圆推到她面前,道:“方才是我多心,你不要在意,将来擒住魏千云,我自会想法子交给你。”
“谢过将军!”
说着,她又滚到地上,向她磕了一个响头。祝逢春摇了摇头,等她重又坐好,道:“说说你知道的吧,有物证最好。”
“小人所知之事极多,不知将军要问哪些?”
“先说私通外敌。”
月痕点了点头,一字一句说了,祝逢春用纸笔记下,记着记着,道:“你说他在山洞养了一只老虎,那虎的名字,是震山么?”
“将军如何得知?”
“我在洞里寻到一处坟茔,旁边石壁刻着震山二字。”
“原来是如此,这虎不仅死在将军手中,还被将军撞见了坟茔。”
“死在我手中?”
祝逢春睁大双眼,啪的一声折断笔管。死在她手里的老虎,只有四月里为祸平阴那只。倘若那虎是魏千云所养,他身上便又多了几条人命。
“身为亲王,饲养猛兽便罢了,如何能纵虎伤人?震山在林里那几日,多少路人被它衔去,多少猎户因它吃了限棒?”
她把笔拍在桌上,起身走到墙边,好半晌,听到身后月痕嗫嚅:“王爷遭逢几次大变,性情略暴戾了些,稍不留神,便会戕害人命。”
祝逢春冷冷一笑,道:“既是纵虎,便是存了伤人的意图,如何能算无心之失?”
言毕,身后又是扑通一声,祝逢春叹了口气,转身发现陶医师已将她扶起,还寻了支新笔,坐到她原先的位置,预备记录月痕言语。
“时至今日,她依旧把宁王看做救命恩人,自然会为宁王说些好话,你若不愿听,便由我来问她,你自歇息便是。”
“罢了,那便有劳陶医师。”
祝逢春踏步走出西厢,听到身后有人跟来,停下脚步,等半晌,那人一言不发,她便径直离开医馆,去了俞指挥的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