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珩吭了声,却扬唇,抱怨似地说:“好疼。”
声音低且软,含着几分倦意,几乎在示弱了。
示弱吗?
来人冷笑。
目光落在赵珩的嘴唇上,前几日好不容易养出一点血气的嘴唇此刻已与纸色不相上下,唇瓣不复先前润泽,干裂得扯开几道口子,血丝若隐若现。
多狼狈的模样。
五指插入赵珩的长发,来人想,和丧家之犬有什么分别?
在陪都养尊处优不好吗?继续做你的皇帝不好吗?在我身边,不好吗?
你为何,永远学不会何为乖顺听话呢?!
长发绕指,来人微微向后一扯,明明没有用多大力,比方才刺客要割断他喉咙时力道小上太多,却能看见赵珩的神情变了。
与逃离皇宫时的狡黠得意、方才面对他的冷漠疏离时都不同,赵珩的表情疑惑而茫然,还有点微不可查的委屈。
似是受了亲近之人迁怒一般的委屈。
赵珩形容狼狈,经来人方才粗暴地擦洗,寝衣被解了不少,棱棱的颈骨外露大半,望之很有几分弱不禁风的可怜。
叫人忍不住放轻动作,生怕这把秀弱病骨,折断在自己掌中。
“玉卿,”赵珩小声说:“轻些,太疼了。”
见他还在装模作样,来人再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一把扯开了赵珩脸上的药绸,将那绣满了凤凰羽,粲然得如一团烈火的绸缎随手扔到一旁。
与他亲手给赵珩带上的玉饰丢在一处。
“好啊,”像是怕赵珩看不见,他倾身而来,堪堪与赵珩鼻尖相贴,这个在皇帝面前扮了十几日忠仆的乱臣贼子扬唇,道:“臣轻些。”
声线温柔缠绵,如跗骨之毒。
烛火刺入,赵珩刚勉强能视物的眼睛很是娇弱,在接触到光线的那一刻,赵珩猛地闭上双眼。
湿润迅速在眼底氤氲,他却扬起一抹笑。
果然,姬循雅就是程玉!
赵珩先前就笃定了七八分程玉的身份,如今乍然听到程玉,或者说,姬循雅开口,毫不意外。
不过即便到了此刻,赵珩不懂,姬循雅为何非要以仆从的身份服侍他?
姬循雅想得到什么?他又已经得到了什么?
见赵珩双目紧闭,姬循雅温柔地问道:“陛下怎么不睁眼?”
赵珩虽好奇姬循雅的长相,却没有冒着伤害眼睛的风险去看他。
在赵珩看来,姬氏一族或多或少都有点相似,他不是说样貌,而是气韵,那种阴沉秀美,循规蹈矩,如同死人般的雅静。
其中最甚者,以姬景宣莫属。
赵珩当年见到姬景宣第一眼时,很是为姬氏公子的容色惊艳了一番,而后便感觉到了一种,说不清的不适。
对于身上散发着死气,而行止如常人的东西的本能反感。
故而,赵珩觉得姬循雅的样貌,大约也就是比旁人好看些,气质再阴沉些而已,不值得他一看。
既然姬循雅不再隐藏身份,赵珩亦无意装傻,笑道:“将军要隐匿身份,朕不看将军,难道不是如将军所愿?”
姬循雅轻笑了声。
温热的帕子再温柔不过地贴上赵珩的脸,从额头开始,缓缓向下。
姬循雅擦得很细致,半点不嫌琐碎,他目光专注地凝视着赵珩,宛如在清理一件得他钟爱的稀世珍宝。
睫毛上凝了血,姬循雅特意在那处多留了一会,待血块化开,才轻柔地擦拭干净。
长睫轻颤。
赵珩喉结滚动。
他这个人极少知道畏惧是何种滋味,自然也不惧怕身前的姬循雅。
不过,姬循雅把他塞进马车时气势汹汹,裹挟了满身杀气而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抽刀将他砍了,现在却温柔地给他擦手擦脸,赵珩也是个七情六欲正常的人,除了好奇姬循雅到底要做什么外,难免生出了丁点竦然之感。
他忽地想起,自己年岁
不大时,入夜后不肯就寝,趁着侍人不注意,悄然溜出卧房,他娘为了治一治他这个破毛病,给他讲了夜游者会被恶鬼抓去吃肉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