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栗睫毛微微颤了颤,慢慢睁开了眼睛,眼里还带着困意和一层水光,茫然地反问了一句,“怎么了?”
徐逸尘放低声音,朝她伸出一只手,“困了就去房间里睡,起来。”
唐栗却忽地很抗拒,回头看了眼楼梯拐角处,她皱起眉,缩了缩身子,“我不困。”
徐逸尘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楼梯拐角处连着黑洞洞的厨房,再往上是一点光亮都没有,无限向上蔓延的黑暗,他收回目光,静静望向唐栗,固执地又一次伸出手,“嗯,先起来。”
唐栗眼里露出了点委屈,快速将手背在身后,一言不发地低下头,用沉默展示她的拒绝。
徐逸尘不明白她突如其来的情绪,但他明白唐栗现在的脆弱,他叹了口气,耐心地解释,“我是怕你着凉。”
“如果你不想一个人,我可以跟宋霖说,她陪你回房间睡觉。”
“或者在这也行,如果你不嫌吵的话。”
唐栗仍是不说话,片刻后,默默用行动代替了她的回答,她站起身坐到了徐逸尘身旁。
徐逸尘并不因唐栗的决定而感到开心,因为比起在自己身边他更希望唐栗能睡得舒服些,这么想着他倾身扯过不远处迭起的毛毯,连着身旁的抱枕一齐堆在膝上,然后往旁边移了点位置,将抱枕放下,示意唐栗躺下来。
惊慌褪去之后,唐栗很乖顺,安静地躺了下来,开衫在胸前系起的细带是简单又常见的蝴蝶结样式,翅膀与长长的触角柔软地迭在一起,最长的末端垂在她露出的一小截手腕上,她常常带着串墨绿色珠子,此刻珠子因昏暗灯光的照射反射出微弱的光,显得那处的皮肤更加白皙,徐逸尘垂眼看着,眼神划过那一颗颗珠子,落在凸出的骨节上。
手腕很细,又很脆弱,像是能随意捏住又轻易碾碎一般的脆弱。
蝴蝶翅膀上有很多鳞片,一片片紧密地排列在翅膀上,有各种样式的,扇形的、菱形的、透明的、半透明的,这些鳞片可以通过阳光的反射形成五彩斑斓的颜色,形成各种样式的花纹,有时这些颜色可作为保护色,有时这些颜色是求偶的信号。
这些漂亮的鳞片有个更好听的名字,鳞粉,因为它们比起鳞片更易脱落些,不仅在被人捏住翅膀后会残留在手指处,振翅飞翔时也会掉落一些,鳞粉完全脱落的蝴蝶翅膀呈现透明单薄的样子,若是假设鳞粉不再再生,失去所有鳞粉蝴蝶也并不会死,但会影响它们的飞翔,影响它们躲避危险的能力,影响它们的判断力,之后它们先是会陷入恐慌,无知无惧地乱撞,随着时间拉长,便会开始恐惧,害怕周围一切不安全的事物,它们会躲在一个自认为安全的角落不再移动,瑟缩着身体,无措又谨慎地打量着周围,以防危险再次来临,然后最终要么被更高级的消费者轻易捕食,要么在无边际的恐惧中渡过短暂的一生。
但这两种悲惨的结局之前都跟着两个字,“假设”。
现实是蝴蝶的鳞粉是可再生的,它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不断补充新的,在某种意义上,可以理解为不管中间恐惧的时间多么漫长,终究会重新获得那对漂亮的武器,重新帮助自己、保护自己。
那么在这段时间里,不论是一味逃避也好、勇敢的出去挑战未知也好,熬过去,就会拥有崭新轻盈的翅膀,因为不管是胆小的蝴蝶还是勇敢的蝴蝶,造物主对它们都是公平的,会一笔一笔在它们的翅膀上涂满闪亮的鳞粉。
唐栗大概是困极了,躺下没多久就睡熟了,徐逸尘微微俯身把毯子盖到她身上,在她肩膀处停留了一下,抚平折起的柔软布料,抽走时指尖忽地被抓住,不过只是一瞬,那手仿佛焦急地在寻找什么,很快放弃了他的手,转而抓住他的一点衣角,起初是试探的摸索,后来轻轻抓住,再后来似乎仍觉有些不安,手指收紧将那块布料攥入了手心。
徐逸尘没阻止她的动作,隔着毯子安抚般地轻拍她的背,直到她的不安渐渐退去才抬起那只被抓过的手,借着投影稀少的光亮,细细观察着指尖,竟真的觉得有些细碎的粉末撒在指腹,忽明忽暗地闪烁着。
礼物
由于客厅拉着厚重的窗帘,唐栗醒来时也不知道究竟是几点,困意还压在眼皮上,她闭着眼睛去摸索手机也没摸到,只好睁开眼,结果一转身就看到了趴在沙发边睡着的徐逸尘。
徐逸尘坐在地上,面朝自己枕的方向趴着,额前和头顶的头发有些凌乱,他睡着的时候五官会显得柔和的多,尽管他似乎有越来越爱笑,语气也变得温和,但五官天生的凌厉和疏离的神态没法改变,所以他大部分时候还是那个冷漠,难以亲近的徐逸尘。
唐栗将毛毯盖在徐逸尘身上,然后撑着脑袋仔仔细细地看他,喜欢一个人这种感情真的很复杂,害怕得不到他的爱又害怕接受他的爱,不停地审视对方时又不停地审视自己,审视自己身体中的每一个角落,扫尽所有灰尘,才敢将他的爱放进来,可人也是复杂的,复杂的性格、复杂的经历、可以摊开看的、不可以摊开看的,揉在一起,变成一团清理不尽的灰尘,埋在体内。
唐栗伸出手,想碰碰徐逸尘的脸,即将碰到的时候又缩回,最终只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就起身上了楼。
那天短暂的小聚过后宋霖就去了集训,夏天去冬天回来,这是个多雨的夏天,多是些绵绵小雨,很难打湿人的衣袖,又淅淅沥沥地响,唐栗不喜欢夏天,但喜欢雨天,北方的雨就算是小雨也没有浓重的潮气,多是点清新的草地的气味,还浇灭了点夏天的暑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