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森终于抬眸,眉间?微蹙,眼底那潭纹丝不动的湖水也掀起一丝波澜。
但那点旁人难以察觉的心绪很快被他?收起。
“我们之间?的问题不在?这里。”
“阿森。”陈阿婆很轻地拍了下?他?的手背,“多?为自己想想。”
那个傍晚陈阿婆推心置腹地对陈森说了很多?话,直到护工阿姨端着饭盒回来她才停下?。
外头的天果然变了,阴沉的浓云卷成?一团,暴雨突至,有闷雷乍响。
陈森起身关窗,瞥见楼下?有人没?带伞,在?风雨里狼狈奔跑,他?盯着潮湿的地面?走了神,脑子里突然浮现出很多?与郑嘉西有关的画面?。
“有时候脚步太沉重,对周围人也是一种?压力。”
这是她对他?说过的话,只可惜当时的陈森不太能理解,两人还因此?吵了一架。
算算日子,她已?经离开?一个星期了。
一个星期有多?漫长,陈森觉得,大概是时间?被细化成?毫秒来计算。
就像眼前这片缠绵的雨幕,仿佛没?有尽头。
……
来到纽约之后,郑嘉西摆烂了整整一个月。
总以为换个环境会不一样,结果却恰恰相反,这一个月她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睡到几点就睡到几点,可经常吃了又吐,有时睡不着有时睡不醒,人也没?有精神,老?是记不住事情,大脑会像生?锈一样停止思考。
周桉来见过她一次,两人约在?布鲁克林大桥公园碰面?,郑嘉西只身一人坐在?河边长椅上,背影看?着沉默又僵硬。
“嘉西。”
周桉连唤好几声郑嘉西才反应过来,她的笑容有点干:“桉姐。”
挺爱漂亮的一个人,现在?也不打扮了,双眼看?着没?什么神采,周桉强忍着担忧和心疼,抬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碎发。
“嘉西,你有多?久没?出门了?”周桉看?到她膝盖上的乌青,“这是怎么弄的?”
郑嘉西低头,她还真没?注意这些大大小小的淤痕,可能是磕到桌沿或者墙角了,她也不清楚。
后面?的交谈都是截断式的,郑嘉西没?什么倾诉的欲望,太久不与人沟通,语言表达能力会直线下?降。
情况比周桉想的还要糟糕,她试着提议:“要不要来洛杉矶住一段时间??”
对方的家事也是一团乱麻,郑嘉西不愿意打扰,轻轻摇了摇头。
傍晚时分,夕阳西下?,高楼大厦披上了流光溢彩的外衣,河边也是人来人往,有孩童追逐嬉戏,有情侣伴着黄昏拥吻,都是真实又动容的人间?暖意。
郑嘉西却觉得自己的体?温在?逐渐流失,她好像变成?了一滩泥水,淌到地上,淌到河里。
“桉姐。”她的情绪没?有支点,开?始毫无征兆地流泪,“我不太舒服。”
郑嘉西已?经出现躯体?化症状了,周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心理问题了,她要求郑嘉西即刻入院接受全面?检查。
她果然病了。
医生?配了药,药有适应期,刚开?始极其痛苦,食欲下?降,嗜睡呕吐,郑嘉西一度想放弃,这个过程十分艰难,要把这滩淤泥扶起来,慢慢堆砌,慢慢塑形,至少能保持一个直立的姿态。
适应完药物方案后,她又重启了心理治疗。
因为友情这层关系,周桉已?经不再适合做郑嘉西的咨询师,她转介了一家纽约的心理诊所,咨费略高,但足够专业。
和心理咨询师一周一次的见面?变成?了郑嘉西唯一的出门动力,从心慌抗拒到慢慢接受,她开?始尝试恢复与外界的沟通。
在?精力允许的情况下?她开?始增加一些健身项目,除此?之外她还参加了一些听起来就很荒诞的聚会,比如集体?冥想和讲鬼故事大会。
聚会内容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汇集了形形色色的人和千奇百怪的人生?,偶尔让自己置身于一个陌生?庞大的社交群体?,当一回生?命的旁观者,郑嘉西觉得这是一种?能让自我感受变得渺小的方式。
她就是在?讲鬼故事大会上认识上官老?太太的。
这样的活动当然是年轻人居多?,上官太太的出现让很多?人拍手称赞,郑嘉西也对这位精神矍铄的老?太刮目相看?,她讲的鬼故事尤其出彩,不仅有画面?感,还将中式恐怖发挥到了极致,连续拿下?好几场冠军,都是中国人,一来二去,见面?的次数多?了,两人也互相打起了招呼。
最让她肃然起敬的一次,是上官太太在?街头遭遇流浪汉辱骂时撑着拐杖十分淡定地竖起了一个中指,外加一句经典国骂。
七旬老?太,朋克行为,郑嘉西觉得她的精神状态十分美丽。
某次聚会结束后,一老?一少在?街角的咖啡吧里聊起了天。
“所以您已?经移民十多?年了,现在?是跟女?儿住在?一起吗?”
“对,我女?儿都四十多?了。”上官太太突然露出一种?惆怅却又幸福的表情,“她是不婚主义,我是独身,我们娘俩相依为命。”
郑嘉西不知道这样问算不算失礼:“所以,您先生?……”
“死啦。”对于上官太太来说,这并不是一件不可言说的事,“我们十五岁认识的,二十岁结的婚,一路走到中年他?却变心了,我发现他?出轨后就果断离了婚,宁可什么都不要也要带我女?儿走,我女?儿很争气,出国之后把我接了过来。”
她又笑着指了指自己:“我也很争气,零基础开?始学的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