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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1页)

老奎永远是忙人,别人忙的时候他忙,别人闲下来他也忙,是忙脑子,想闲都闲不住。揽上这摊子事,你就得给大家操好这个心,你不忙也不行。春天,要忙春耕生产,忙完了,又要带着大家去治沙,刚刚忙得差不多了,又要打井抗旱,没过多久,又到了三夏时分,抢收抢打又开始了,刚一忙完,又得平田整地,忙到冬水浇过,又开始拉土运肥,一直忙到春节还忙不完,过了春节,还得继续忙,忙到把地收拾好了,又到了春种。日子就这么一天天,一年年的过去了,使老奎感到欣慰的是,西沙窝的黑风口终于给制住了,经过几年的努力,那里的防护林渐渐成了气候,而且每年都在扩大,尤其到了夏天,远远看去,一抹黛青,固守在红沙窝的边沿上,将红沙窝村环抱了起来。让人看了心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暖意。治沙有了成效,村人更加充满了信心,每年春季,一说治沙,大人娃娃都来劲,种树的种树,浇水的浇水,树是从苗圃里买来的梭梭苗子,水是从村里挑来的井水,整个沙坡上,一片忙忙碌碌。谁都知道,不把黑风口的沙治住,黄沙就会把红沙窝村埋了,把人给吃了。老愚公带着他的儿子能移山,我们这么多的人就不信治不住黑风口?红沙窝大队的治沙有了成效,得到了公社的表扬,在公社的“三干”会上,公社主任苏大相号召各大队向红沙窝学习,要治住风沙,保住家园。

后来,县上组织了一个赴大寨参观学习团,给沙镇公社分了两个名额,苏大相要去,又点名让老奎去。老奎就和苏主任一起走了趟大寨。老奎参观了大寨的梯田,参观了有名的虎头山,还见到了陈永贵、郭凤莲。回来后,村人都很好奇,就围了来问老奎,支书,大寨是咋个样?老奎就高兴地说,咋个样?好得很,就跟电影上放的一模一样,平展展的梯田,绿汪汪的庄稼。有人问,你见到陈永贵没有?老奎就激动地说,见了,陈永贵还和我握过手。他的手上的老茧,厚厚的一层,握着他的手,扎刷刷的,感觉很硬。大寨没有懒汉,大寨真是苦出来的,干出来的,每个人的手上都有一层厚厚的老茧。还有人问,陈永贵还戴着那块白羊肚子毛巾?老奎说,还戴着,跟电影上戴的那块一样。不光陈永贵戴,那里的人谁都戴,一来可以遮太阳,二是用来擦汗。一说起大寨,老奎就激动万分,要根治住沙漠,让红沙窝变个面貌的决心也就更大了。老奎说,什么叫学大寨?学大寨就得脸上脱一层皮,身上掉几斤肉,轻轻松松学不了大寨,舒舒服服赶不上昔阳。

转眼到了夏天。沙窝窝的夏天干热干热的,几天不浇水,麦子的叶儿就开始打卷儿了,再过几日,就变成了黄色。太阳一出,地上水气都被蒸发了,地就变得烫人。这个时候最怕刮风,一刮风,沙粒就变成了一个个火星,飞到人的脸上,感到一阵阵的灼疼,飞到庄稼上,就会把庄稼烧黄。可是,天气再恶劣,也无法阻挡红沙窝大队战天斗地的决心和信心。大队响应公社的号召,打起了“天大旱,人大干,打井抗旱夺高产”的口号,又开始打井抗旱。

每年都在打井,可是,每年打的井,只能用一年,到了第二年,水位却降下去了,不能用了,就成了一个废井。在一个废井中再挖出水来,费的功夫相当大,几乎与挖一个新井差不多。到后来,几乎无法挖了,挖了几丈深,还见不到水,这可是一个致命的问题。这个问题不仅是红沙窝大队的,而且是整个公社的,甚至是全县的。县上为了引导全县人民抗旱夺高产,就从外面引进了打井机器。那机器说到底就是一个大钻头,由几十人轮了班子推着往地下钻,钻下的泥土自动装进吊锅中,再靠人工推着轱辘提出来,一直打到二三十米深,再将水泥圈子下到井中箍起来。打一个井相当费工,几十个劳力耗上,没日没夜地轮班子干上一两个月才能打好一眼井。如果碰到井下出现了石块,那就苦了,先用炸,如果炸不开,只能前功尽弃,等于白白干了几个月。好在公社已为各大队通了电,可用抽水机抽,要不然,打一桶水不知要接多长的绳子,需要多长的时间。

地下水位迅速下降,上游的水又被上游的凉都县截取了,没有别的法子,县上一边号召全县人民抗旱保产,一边跑到地区、省上去要水。镇番县地处河西走廊的北部,像一个吊葫芦,顺着石羊河流域从走廊里延伸了去。石羊河的水又是祁连山的雪水汇聚而成的。在历史上,为争夺石羊河流域的水,镇番县与上游的凉都县不知发生了多少次械斗,也不知出现过多少起人命案。好在过去水资源丰富,只要上游不过分的浪费,下游也就够用了。随着地表层的水位下降和祁连山上的积雪渐少,石羊河流域的水明显少多了,水一少,上下游的矛盾又起来了。五十年代末,镇番县修成了有名的红崖山沙漠水库,作为石羊河流域的终端,把水聚拢在一起,再调配给全县的三镇十八个公社。而凉都县也修了一个西营水库,将水聚到他们的水库。上游的水满如缸,下游的则干涸见底。之所以如此,才有了李得胜县长用卡车装了拉了棺材前去炸西营水库之举。虽说李县长被行署罢了他的官,但是,这一事件本身,其意义和影响非常大,一是经专区调解,上游还是做了让步,二是这一行为,为镇番

县的老百姓争了志气。就是要让上游看看,事情不能太过分了,逼急了,什么事儿都会做得出来的。事过多年后,上游又不守规则了,镇番县的领导再不会有人拉着棺材和去干那冒险的事了,只好跑地区跑省上求饶,经省上地区多方协调,最终下发了一个一水三用的通告,总算争取了一些救命水。夏收夏打一结束,县上就来了大动作,要大打人民战争,扩充红崖山沙漠水库,并用水泥砖加固大堤,杜绝水源流失,造富子孙后代。县上成立了前线总指挥部,由主要领导坐镇指挥,并给各公社分摊了任务。沙镇公社也成立了指挥部,由公社革委会主任苏大相担任前线总指挥,向各大队抽调五百个精壮劳力,由公社统一指挥。

老奎接受了任务后,不敢怠慢,当天就召开了动员大会,讲明兴修水库的目的意义和重要性,并第一个报名,要去打头阵。别人一看支书报了名,就不再犹豫,争相报名,当即就确定下了人数。准备了数日,在一个天上刚刚映出红霞的早晨,老奎率领着红沙窝村的百名精兵强将,拉着装满行李和口粮的架子车,浩浩荡荡地从红沙窝村出发,向红崖山水库一路赶去。

对于红崖山水库,老奎并不陌生,他先后上过两次水库,加上这一次,已经是第三次了。

第一次是刚建水库那年,他记得非常清楚,那是一九五八年,正赶上,县上就借的东风,动员全县人民大打一场兴修水库的人民战争。除了老人和娃娃留在家里外,其余的人统统集中到红崖山去修水库。那场面,大得不得了,人山人海,红旗招展,虽是三九天,人们还穿着单衫,可一个个汗流浃背,数不清的架子车像梭子一样,在工地上穿来穿去,铁锨挥舞着沙土,像一道一道浪头,从地上卷了过来。几十万人集中到荒沙滩上,吃住成了问题,但是,问题再多,也没有我们的办法多,困难再大,也没有我们的决心大。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唯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没有吃的水,上山背冰化雪,没有睡的地方,挖地窝子,然后几个人合钻一个铺窝。水库的堤坝起来后,就到祁连山上背冰,背到水库中,等到来年化水。于是,浩浩荡荡的大军,穿梭在祁连山和红崖山水库之间。当然,也有人受不了这份罪,吃不了这份苦,趁人不备想逃走,结果被民兵追回来。县上早就有令,谁要当逃兵,要就地处决。县上真的那样做了,当场处决了四个逃兵。这一杀,真是杀一儆百,不得了,吓得还想逃跑的逃兵再也不敢逃了。后来,老百姓每每谈起,嘴里还是一片啧啧声,说干得好,当县长就得像李得胜那样干,那才是为老百姓办事的好官。

那时,老奎才二十来岁,正是干活不知道累,吃饭不知道饱的年龄,他与胡老大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一起,成立了一个二十多人的青年突击队,连日昼夜的干。他们的表现得到了公社前线指挥部苏大相的赞扬,苏大相给县总指挥部汇报工作时又得到了县总指挥部的肯定和表扬,一夜之间,全县涌现出了大大小小四十多个青年突击队。各个青年突击队还开展起了劳动竞赛,流动红旗在工地上迎风招展。

后来,这一劳动场面被录成了电影纪录片,是黑白的,在全国到处放。放到了镇番县,放到了沙镇,又放到了红沙窝村,老奎他们才看到,那个纪录片上有好多红沙窝村的人,老奎也在上头。放映员放过一遍后,大家还不过瘾,还要让他再放一遍,放映员只好又放了一遍,放到老奎拉驾子车的镜头时,村里人就喊叫了起来:“你看你看,老奎出来了,那是老奎!”老奎也看到电影中的自己,那样子真还有点青年突击手的样子。第二遍放完了,人们还久久不肯离去。胡老大就说,这东西真日鬼,那么一个小匣匣,竟能装下那么多的人。放映员就笑着说,这算啥?有的匣子里还装着飞机大炮哩,打日本鬼子的,太好看。村人就央求说,什么时候让我们看看?放映员说,行哩,等到下一轮轮到你们的时候。

看了这次纪录片后,老奎才知道,红崖水库是亚洲最大的沙漠水库,难怪上了电影。

第二次,是水库修好的第六个年头上去的。那时候,正是五六月份,水库里的水很多,有点一眼望不到边的感觉,看起来像个湖泊,很平静。但是,那水,一旦从泄洪闸里流出后就不一样了,汹涌澎湃,水声哗啦啦的,几里外都能听到声音,汇入到“跃进渠”里,才又平静下来,平静地向镇番县流去。这一次,老奎是轮班子来上水库的,一年四季,水库上都要有人的,县上给各公社分了人头,公社又分摊到大队,大队又分摊到小队,小队又抓阄儿轮了班子,一班两个人,两个月的时间,轮到谁,谁就去,不管是寒冬腊月,还是五黄六月,你都得去,不去就扣工。到水库来主要是加固堤坝,那场面,那阵势要比五八年那年小多了,但是劳动强度并不小,每天都是从很远的下坡处去拉土,拉到堤坝顶,一天要拉十多趟,公社指挥部早分解了任务,偷懒是偷不得的,谁偷懒了,就完不成任务,就不能按正常时间收工。一天下来,也够腰酸背痛的。这样的苦,对老奎来说,原本算不了什么的,只是,与老奎一起来的搭档是杨二宝,这就使老奎有了不快。驾子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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