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宝钗微微一笑,笑容里除了怜悯,更多的是志在必得的从容和轻蔑。
听话听音,观人观像。贾环马上猜出来薛宝钗就要开口送燕窝给黛玉,以小恩小惠来收买人心了,便赶在她说话前先对黛玉说道:“林姐姐何必枉作感叹!老太太那日说了,纵然是把这府里一半的供应都给了林姐姐也是乐意的,可以想见林姐姐在老太太心里的位置了。别说一点子燕窝,就是那千年的人参灵芝,只要对林姐姐的身子有益的,老太太都不会吝惜的。几两燕窝算什么,我明儿就去和老太太说去。”
这一番话果然就堵住了薛宝钗的口,叫她说不出要送燕窝给黛玉的话来了,自己讪了一会子,又说了几句话,见黛玉面带病容,大有不胜之态,便告辞回去了。
待宝钗走后,贾环忽然低声对黛玉说:“林姐姐,要是我说我能治好你的病,你信不信?”
黛玉讶异地抬头,对上贾环的眼睛,见他平素总是显得有些调皮的眼中是少有的郑重之色,并又重复了一遍:“林姐姐,你信不信我能治好你的病?我真的可以,你就看我母亲的情形便知道了。只是,你千万别叫别人知道。”
黛玉不禁惊呼了出来,道:“难道说赵姨娘容貌变得年轻和怀上孩子竟然都是你给她调理出来的结果?”
贾环点点头,说:“林姐姐待我极好,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早就有给林姐姐治病的想法了,只是林姐姐前些日子一直身子康健,我也不好说什么,也怕姐姐不信我。”
黛玉眼眶里有点热,重重地点头道:“我信你,环儿弟弟。”
话说林黛玉这一犯咳疾,她身边的大丫鬟紫鹃不敢松懈,忙去禀告了贾母。贾母一听这边贾宝玉才伤重卧床呢,外孙女儿又病了,心急如焚,忙命人去请了太医院的大夫来看诊,并自己亲自走来探视。
因为是痼疾,大夫也不敢说大话,只说是贵府女公子一向肺阴亏耗,这又犯了时节之症状,风寒入肺,甚是难医,只能先开些药慢慢调理着,过个两三个月将入夏的时分便有望好转了。这完全就是不负责任的说法了,一个咳嗽要治两三个月,只怕是不用药医治,靠着病人体质的增强都能自己恢复了。
要是早先贾母听到这样敷衍塞责的话,往往要将大夫骂个狗血淋头,说是黛玉小孩子家家怎么可能得上什么医不好的病,庸医胡说骗人吧。可是,细观这些年黛玉在贾府住下来的情形,贾母才知道黛玉的身子真是弱,也只得无可奈何了。
晚上,王夫人便将此事拿来做话题,对着贾政嘀咕道:“老太太往日那意思我明白,是给宝玉相中这林姑娘了。可是,老爷您细想想,宝玉自己就是个七灾八难的身子,哪里架得住再来个病秧子?每年春分秋分闹这一场病,别是得了痨病吧?若是那样,林家姑爷再高的门第,这林姑娘也是娶不得的。再者,林姑娘的身子就跟捆着的几根的柴火棒一般,没准儿什么时候就散架了,肯定是不能生养的,这样的……”
贾政给她唠叨得头疼,转移话题道:“行了行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你就成日里念叨着。宝玉好些了没有?”
王夫人说:“宝丫头那日送来的丸药甚是有效,说是疼得轻些了。”
贾政点点头,道:“要是好些了,叫他别成日里在床上挺尸,倒是自己多看看书。再两个月童生试了,还是叫他去考,就算不中用,好歹为下次铺个底。”
正说着,贾政忽又想起赵姨娘快要生了,便说要去看看,并说顺便就在那边歇下了,叫王夫人这边莫要等他。
王夫人心里很不爽,面上倒是一点不悦之色都没有,只是说:“赵姨娘都快要生了,老爷您这会子去能怎么样呢?”
贾政被她说得老脸一红,道:“你说到哪里去了?”
贾政心里想的是,说得老爷我太禽兽了,我是那种人吗?对着个那么大的肚子也能有兴致?我就是去探视探视,陪她聊聊天说会子话,毕竟赵姨娘肚子里现怀着我的两个娃不是!
其实,在王夫人心里倒是宁可他和赵姨娘干一炮,也比躺在床上拉家常的好,后一种温情脉脉的感觉叫王夫人感到一种深切的危机感,倒好似他们才是生育了多个子女、一起尝过人生之酸甜苦辣的老夫老妻似地。
王夫人貌似忠厚地说:“我没别的意思。晚上睡下的时候,赵姨娘那么大个肚子横在床上,老爷怎么歇息得好?再者,也怕磕着碰着赵姨娘的肚子对胎儿不好。我是琢磨着,赵姨娘这些日子都不得有空闲来伺候老爷了,不如将彩霞提上来,在这一群丫鬟里面她长得最好,也伶俐,算是个尖儿了,正堪伺奉老爷。”
贾政忙摆手说:“算了算了,一大把年纪了,还弄那么些侍妾通房丫鬟来,没得招人议论。”
任是贾政迂腐的脑袋,也猜出来王夫人并非是为他着想,多半还是为了要打压赵姨娘。正巧他这段时间在看唐史,历史上受宠的王皇后为了打压萧淑妃便将武则天从感业寺接出来,最后呢,萧淑妃确实不敌武则天,败了,可是王皇后也没落着好下场。这内宅的阴私贾政是不懂,但是,他本能地知道别将把水搅浑了,眼看着又要添两孩子了,家宅安宁比下半身那点子愉悦要紧得多。
贾政又交代了两句宝玉的事情,便自顾自走了。王夫人虽然口里答应得好好地,却招了袭人来,问长问短,只问宝玉吃了什么,胃口好不好,有没有谁招他生气之类的,至于贾政交代的叫宝玉读书准备考试的叮嘱话却是一句都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