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对不起……”伊恩闻声惊醒过来,不等亚度尼斯把话讲完,就立马道歉,意识到自己又犯错后,他窘迫地垂下脑袋,不敢直视对方,心中懊恼。
好像又把事情搞砸了。
“呵,”亚度尼斯温柔地笑了一声,“伊恩,别紧张,我只是想问,你现在感觉身体如何?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伊恩手足无措地摸摸自己的脑袋和后背,原先灼热的痛感已然消失的无影无踪,再次触碰肌肤时也不再感到钻心剜骨的疼痛,他摇头回答道:“已经好多了,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亚度尼斯听了他的话后,却仍是不放心,他皱起眉头,“今天早上你突然晕倒,看起来像是在忍受很大的痛苦,真的没事吗?”
对于今早在自己身上发生的怪事,伊恩心里已有了模糊的猜测,他嗫嚅着嘴唇,萌生出想要把最近发生的那些事情向亚度尼斯全盘托出的欲望,可是话到嘴边,排山倒海的羞耻感又把他整个人淹没其中,在一番内心煎熬之后,伊恩还是决定用一些无伤大雅的小谎言来搪塞对方的询问。
“……可能是,昨天晚上没睡好,所以……唱歌时头有点晕……在晨祷中发生这样的事情,真的很对不起!”
伊恩忐忑不安地闭起眼睛,一时不敢面对亚度尼斯的反应。
回应伊恩的,却是来自发顶的轻柔抚摸。
“可怜的伊恩,这当然不是你的错,谁能保证自己的身体不会受到任何病痛呢?不过近日的气候确实不似往常规律,看来我们还得麻烦夏洛特夫人再多备一些兰奎宁和□□……”
说着亚度尼斯似乎想到了什么,走到摆满瓶瓶罐罐的药橱,从抽屉里取出几片封口的小纸袋和一部老旧的医用天平,将里面的粉末按照一定克数混合,然后又拿了一支装有粘稠状液体的细颈瓶,一边摇晃一边娴熟地把混合好的粉末倒入其中直至完全溶解。
一通行云流水的配药操作完成之后,他把这支用小木塞封口的褐色药剂递给看得入神的伊恩手里。
“睡眠不好的话,可以试着服用这支安神剂,里面加了缬草和甜马郁兰,能缓解失眠和焦虑以及其他失调病症,我想它能对你提供一些帮助。”
“谢谢……”伊恩又惊又喜,微微收紧握住安神剂的手,内心深处对亚度尼斯充满了感激之情,一直笼在眉间的郁气也被笑容所驱散。
“真的非常感谢你,神父。”
“不用客气,”亚度尼斯温和地笑道,“照顾你们所有人,是神委以我的重任所在。”
上午的算术课已经错过了,下午还有一门生物课,这是伊恩最感兴趣并且自认为学得还不错的课程,授课教师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博物学家,年轻时曾走遍了整个大陆,也不乏出海远洋的冒险经历,上课时结合自身经历滔滔不绝,简直就是一本行走的博物志。而且他为人和蔼,面对伊恩各种幼稚的问题也能耐心地一一作出解答。
伊恩休息得也差不多了,他向亚度尼斯告别后,匆匆离开了医务室。
而在他不曾看见的背后,亚度尼斯望着伊恩清瘦的背影眯起眼睛。
他意犹未尽地捻了捻指腹,绿色的眼眸在光影之下变幻莫测。
……
在下午上课前,伊恩还得回宿舍一趟,把身上的白袍换成常服。
这个时间点,寝室里空无一人,伊恩如释重负地贴着门板滑坐到地上,手里的细口瓶沾了些掌心的汗渍,轻轻晃动,能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草木香味。
神父,真是个好人啊……
第一次见到亚度尼斯,是在入学后不久的宗教学课上,亚度尼斯担任他们的主讲教师。
伊恩坐在位置上,见到亚度尼斯进来时,对他年轻英俊的外表略感惊讶,毕竟很少会有拥有如此出众外貌的人来从事神学职业。再然后,伊恩听他用沉着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向他们诠释上帝的教义,旁征博引又信手拈来。伊恩听入了迷,虽然他对宗教一知半解,来到这所学校也是迫于母亲的压力,如果可以,他只想做一个简简单单的牧羊人,但不妨碍他对亚度尼斯充满了好感和钦佩。
后来在学校生活的日子里,伊恩也时不时会遇到亚度尼斯,在树影婆娑的回廊里,亚度尼斯在众人的拥簇间谈笑风生,显得出类拔萃,为人瞩目。他不像教会学校里的其他老师,整个人被黑色的修士袍吞没,来去之间只给伊恩留下过眼云烟的印象。他年轻又老成持重,青年人的矜贵和清教徒的自制在他身上达到了完美的平衡。
在唱诗班的选拔中,亚度尼斯也好心地帮他解围。这所教会学校对唱诗班尤为重视,按院长的话,唱诗班是献给上帝的礼赞,在旧约时代,只有衷心于上帝的利未人的歌咏才能为上帝所悦纳。但唱诗班也是一桩不甚轻松的苦活,不仅有一连串约束成员的职责和条规,每个礼拜还得抽出不少时间集中训练。
但是又因为亚度尼斯也是唱诗班的指挥老师之一,自然吸引了不少人前来选拔,包括不少出身于名门贵族的子弟,只为拉近与他的距离。要知道,虽然唱诗班在学校有举足轻重的地位,但在公众面前演唱在这个时代仍是被视为专业乐手的职务,这些抛头露面的岗位多是提供给那些家境贫寒或有志音乐的人作为用以谋生的手段。
伊恩被选入其中属实巧合,那天下午他正在逃避布莱恩的骚扰,与其说是骚扰,倒不如说在伊恩毫无威慑力的抗拒下愈演愈烈,以至于形成私下霸凌的势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