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烈日炎炎,逃犯不知道躲到哪个犄角旮旯去了,他还得浪费口舌安抚她的情绪,
“姑娘,别紧张,我们只是来了解一下情况,”
她穿着银行制服,就是土到掉渣的灰裤子和灰马甲,松松垮垮的,里面穿一件白色长袖衬衫,长长的头发挽起来,戴着老盛昌服务员戴的那种头花。
她个子太矮,或者说他个子太高,她愁眉苦脸地仰着脖子看他,好像下一秒就要被铐走了似的,银行大堂来来往往的吃瓜群众都向她投来惋惜和同情的目光。
“唉……吾先去买包烟,
侬要么带伊到里厢去?
(你要么带她到里面去?)”
老魏指一指银行会议室,委以重任似的拍拍他的肩膀,“小姑娘特紧张嘞!侬稍微耐心点!”
呵,老东西脑子倒是灵光,把烂摊子扔给他就跑了。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是她跟他说的第一句话,挺符合她的风格,什么都不知道。
“是这样的,”他们中间隔着一张会议桌,他身体前倾尽量靠她近一点,耐着性子放缓语气说道:
“本来呢我们也不需要找你谈话,但是你们大堂监控声音太小了,而且当时大堂只有你和他两个人,我不是怪你的意思,就想问问你还记不记得当天这个客户跟你说了什么?有没有奇怪的地方?”
她眨眨眼睛,放松了一些,歪着脑袋思考了一会儿,慢吞吞地说道:
“他问我可不可以取十万,我说要预约,他又拿一张银行卡给我看,问我那张卡在别的银行能不能取钱,at机能取也行,他说他要去的地方没有我们银行的网点。”
她所在的银行是国有大行,全国没几个城市不设这家银行的网点,就算没有网点,at机总是有的……
好,太好了。
他看看她胸前的名牌:“客服经理白雪”,呵,这年头,小柜员都能叫经理,
他存心逗她,撩起唇冲她笑一下:
“谢谢你啊,白经理。”
她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我不是经理……不用谢。”
……
一股淡淡的熟悉的味道从车后座飘来,徐昭林睁开眼回头,没人,只有一件藏青色绒领夹克,是他买给她的,
他买给过她很多东西,她大多数都是三分钟热度,唯独对这件夹克情有独钟,每年冬天穿过以后都要送去干洗店保养一番。
可此时这件夹克被她揉成皱巴巴的一团,随意扔在车后座上,脏兮兮的毛领子结成一绺一绺的硬块,讽刺的是上面还固执地残留着她的味道。
她不知道自己留了一件夹克在他车上吧?她都忘了曾经最喜欢它了吧?
扔在车后座的夹克不可避免地有了霉味和土味,而她的味道总有一天也会消散殆尽。
他把衣服拎过来盖在脸上,她残留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三十三岁才和她在一起,一个三十三岁还没结婚的男人有多可疑她并不在意,关于他的一切她都不在意,也懒得去怀疑,她唯一一次表示怀疑是在他第二次去找她的时候,
她穿着蓝色连衣裙,外面套一件鹅黄色羊毛开衫,他发现她头发好长,都快到腰了,没烫没染的直发,像清汤挂面,就那么乱七八糟地披着,鼻梁上架一副酒瓶底眼镜,仰着脸用极不信任的眼神打量他,语气里还带着点嫌弃:
“你……你们案子还没破呢?”
徐昭林都无语了,他看起来这么废吗?一个多月前的小案子都破不了,还当什么警察?
“破了,我们能不能不要站在太阳底下说话?”
他眉头紧锁,看起来很暴躁,他确实很暴躁,火辣辣的太阳晒得他都快蜕皮了,她倒好,站在他的影子里乘风凉……一点眼色都没有。
他随手指一下不远处的小凉亭,一马当先走在前面,她蔫头耷脑跟在后面。
下午两点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她脱掉羊毛开衫,可脸还是红彤彤的,老老实实坐在他旁边,头发随便挽起来,还有一缕没扎上去,被汗水黏在脖子上。
从侧面看上去她鼻梁挺翘,还有点鹰钩鼻,但好在五官整体线条比较柔和,弱化了这一点攻击性。
她用眼角余光瞥他,一脸警惕。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几句,他告诉她上次的逃犯是一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大学生,读了没用的专业,学了四年没用的知识,毕业了连份工作都找不到,可家里又急等着用钱,没办法就去了工地,辛辛苦苦干了一年,老板卷钱跑了……
没前科没预谋,但有脑子,他承认他们费了点功夫,但也不至于像某个臭丫头想的那样,一个多月还抓不到人,
当然了,臭丫头也功不可没。
“哦,抓到了就好……”她迅速瞥他一眼,不是很肯定地说:“不用专门来谢我。”
他鄙夷地斜睨着她,
“谁说我是来谢你的?我有一个女朋友住这个小区,我来找她,路过的时候看到你在楼上浇花,就想打个招呼。”
她终于把头转过来看着他,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脸震惊,
嗯,对她来说这句话的信息量是大了点。
“喏,给她买的饮料,上面的冰淇淋球都化了,送给她我又要挨骂,反正味道都一样,给你喝吧。”
他把饮料从塑料袋里拿出来递到她面前,就这么举在空中等着她接,水珠滴滴答答落在她光裸的膝盖上,她下意识用两只手接住,慌忙拿得离自己远远的,皱着脸,满眼嫌弃。
可他觉得心情好极了,跟她道了别就大步流星地走了,再回头的时候她还捧着那杯湿嗒嗒黏腻腻的饮料,扔又不好扔,纠结了半天还是一脸窝囊地舔了一口溢出杯沿的冰淇淋,然后小心翼翼端着饮料一步一步挪上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