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狄娜走了,去澳洲了,也许是听说儿子要考警校,当一名普普通通的警察让她心灰意冷吧,但凭她对狄娜的了解,她更有可能只是想把生意做到澳洲去,仅此而已。
狄娜走后徐昭林做了两件事,第一,把别墅卖了,自己买了一套市区很普通的房子,第二,就是给了她一笔钱,让她回苏州老家去。
后来他连一个电话都没有给她打过,直到十几年后的除夕夜,在一片爆竹声中她接到了他的电话,开口就问她有没有空,身体是否硬朗,说他太太身体不太好,他太忙,孩子没人带,
她想起小时候他搂着她脖子一口一个梁姨的叫,笑得小脸蛋上都是口水,所以她还是去了,也才知道他太太不是身体不好,是精神有病,前一分钟说的话后一分钟就忘了,愣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要干嘛,每天叼着烟坐在电脑前,一坐就是一天,连饭都不吃,珍珍趴在她腿上,被她掉落的烟灰烫得哇哇哭,她也只是淡漠地垂眸看一眼,回头看着她,叫一声梁姨,“梁姨,能把我女儿带到别的地方去吗?”
更诡异的是他太太本身,就是把她卖了她也想不通徐昭林为什么会娶这么个女人,倒不是说长得丑,是怪,毛绒绒的眼睛,小小的嘴巴,也很白,挺乖巧的长相,可当她歪着脑袋看你的时候给人一种很强的预感她会攻击你,她的鹰钩鼻就像一把匕首,戳穿她柔弱的面容,强烈的矛盾感让人分不清徐昭林喜欢的到底是矛还是盾,
她的身材也和徐昭林收集的杂志里那些肥乳翘臀的欧美女人大相径庭,非常瘦削单薄,
她也不是上海人,来自西北贫瘠之地,工作还算体面,但也请了长病假,和没工作没什么区别,家里条件听说也一般,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她都不是一艘完美的军舰,更不可能是狄娜眼中合格的儿媳妇,别说合格了,她的每一根头发丝都站在标准的另一个极端,
零分和一百分之间,她就是完美的零分。
她很长一段时间内都觉得徐昭林甚至只是出于对母亲的叛逆才会娶这么个零分女人,这样解释才合理,
可即便是她精神出了问题,他还是会在夜晚索取无度,床榻难堪重负的呻吟,还有第二天她收拾床铺时的狼藉,
他休息在家的时候会给她放假,只有一次她买了些珍珍爱吃的零食想放在家里,开门进去的时候看到的只有散落一地的衣衫,浴室里男人的闷哼嘶吼,肉体相撞的声音甚至盖过了女人的哭声,他会回来得很早,比现在早很多,回来时脸上也还有笑意……
唯一合理的是徐昭林也的确把他们的婚姻“扔在地上踩得粉碎”了,这是这段婚姻唯一合常理的地方,他让她在那个女人走后把她所有东西都清理掉了,这也很合理,
满满一柜子的衣服包包,好几件完全是重复的,连颜色都一样,有的连吊牌都没拆,还有没拆封的护肤品和化妆品……什么都没留,
可他在她走后的某一天带回来一件藏青色绒领夹克,他连着一个礼拜没回家,胡子拉碴地拎了一件脏兮兮的夹克开门进来的时候吓了她一跳,他把它皱皱巴巴地团在手里递给她,让她去干洗店洗了挂起来,挂在主卧的衣柜里,“她要穿的”,说完转身就到客卧看女儿去了,
现在珍珍是这个家里她唯一心疼的人,这孩子像小太阳一样,脾气暴躁,但也很温暖,有一点点光和热都要照在别人身上,不像这对夫妻的任何一方,
有时候她觉得徐昭林是在珍珍身上找什么东西,就像黑暗中行走太久在寻找光明那样,无论再晚回家他都要去看她,她睡着了也要去看,有时候珍珍被吵醒了会发脾气哭闹,他不管,宁愿花费更多的力气哄她也要看她,
但昨天晚上他回来的时候没去看她,
“手工课作业你也可以陪她做的,梁姨,”徐昭林捧着空白的画画本,眼下的乌青让他的脸更阴沉,
“梁姨你知道吗?我每天回来,都要在车里坐很久才上来,那些东西跟着我阴魂不散,所以麻烦你多陪陪她吧。”
“徐先生,”梁姨再也没叫过他昭林,“珍珍不肯,说什么都要等爸爸回来陪她做作业,她生气呢,徐先生。”
徐昭林背对着她,随便翻了几页就把手里的画画本扔在沙发上,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
“跟她妈还真像,永远都是要,给再多也没用,唉……是我搞错了,以为她当了母亲会好一点,呵,”他苦笑一下,“怎么会好呢?别人不清楚我还不清楚吗?”
他说完又看了一会儿夜色,再回头的时候恢复了平常大大咧咧风风火火的样子,快步走到阳台上拿了几件换洗衣服和毛巾搭在肩膀上,边往浴室走边跟她说:“梁姨,那件夹克麻烦你明天扔了吧,珍珍的作业先留着,我明天争取早点回来陪她做。”
此刻开门进来的徐昭林全然没了昨夜的阴郁,他换了鞋就张开怀抱,边往沙发边走边讨饶似的跟女儿撒娇:“某位小朋友不会还在生爸爸的气吧?”
珍珍撅着嘴坐在地毯上,握住笔在纸上乱涂乱画,其实眼角余光早飘到爸爸身上去了,徐昭林怎么可能看不出来,他装着伤心的样子往女儿身边一坐,呜呜呜哭了两声,见珍珍还不理他,作势就要爬起来,“看来珍珍小美女不要爸爸了,那爸爸可走了哦!”
珍珍哪里肯,扔掉画笔一把抱住他,“爸爸别走!我原谅你啦!”
“哦?那珍珍要不要爸爸陪珍珍做手工课作业呀?”徐昭林摸一下女儿的小脸蛋,黑黑的皮肤像他,没有鹰钩鼻,性格也像他,像她的部分一定会越来越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