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没反应,男人自讨了没趣,心想这女的当真不招人待见。
车子在漫无边际的道路上行驶了很久,蓦地一个转弯,白雪七年间回来过无数次却再也不想回来的地方就这样呈现在眼前。
“嫂子,钥匙。”男人的车在小区门口的路边停下,冲劲儿不小,白雪往前栽出去又被安全带拉回来,气儿还没喘匀就看到眼前出现了一把钥匙,他拎着钥匙,像在驴子前面拎一根胡萝卜,
“谢谢,”白雪接过钥匙,面无表情地转过头和他对视一会儿,“以后别叫我嫂子,我不是你嫂子,我叫白雪。”
说完头也不回打开车门下去了,步伐散漫拖沓,和警服颜色一样的绒领夹克连袖子都没穿进去,就这么披着,可以看到长袖t恤松松垮垮的下摆,运动裤也许是太长了,也许是她太瘦了,都快拖到地上去了。
“廖千渝,不用谢。”男人抽出烟叼在嘴里点燃,一边含混着自言自语一边掏出裤子口袋里从刚才开始就震个不停的手机瞥一眼,嗤笑一声,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白雪扶着腰垂着脑袋慢吞吞地从小区正门往里走,门卫见她这一身打扮不耐烦地扬手就想赶人,直等她抬起头的时候才像川剧变脸似的改换门楣,一张脸笑得像菊花,
“徐警官回来了已经!”
白雪看看他,反应了一会儿自己和“徐警官已经回来了”这句话的关系,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她走进小区,没人,四点多了,清冷的太阳彻底躲到了枯枝后面,灰色的水泥地和天一样阴沉,这个季节连矮小的灌木丛都是斑驳的黄绿色,像被抽干了水分的海带一样缩在一起。
白雪扶着腰抬头,那栋楼的那扇窗里黑漆漆的,
她站在原地犹豫片刻,随后刻意绕开大路,沿着越来越窄,越来越蜿蜒崎岖的小路走,枯树枝勾住她的裤腿和衣袖,勾了她一身土,
“没吃药,自己家都不认识了?”
一道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不远处传来,在安静的小区里显得格外突兀,
白雪正躬着腰抬手拂开横亘在眼前的树枝,听到这声音瞬间就没了力气,手耷拉下来,直起腰立在原地,听着身后的落叶被沉重的脚步踩得嘎吱作响,嘎吱嘎吱两声,第三声的时候冰凉的手腕传来滚烫干燥的触感,
“出来吧,这么大个人,藏在里面就找不到你了?”
“怎么,担心我伤着你的货?”白雪一把甩开身后的人,拍拍自己手上的土,一弯腰,灵巧地从一堆错综横生的枯树枝里钻出去,站在空地上拍掉衣裤上的灰尘和树叶,大鸣大放朝远处的那栋楼走去,
那人还跟在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看着灰色水泥地上一高一低两道影子,怎么看怎么刺眼,干脆抬起头不去看了。
走到电梯前的时候白雪还没来得及触碰按钮就被身后伸出来的胳膊抢了先,
电梯就在一楼,门开了,她走进去,垂着脑袋看到另一双脚也跟了进来,黑色皮鞋,藏青色警裤,
一楼,二楼……五楼……电梯上方红色的数字冰冷机械地跳动着,她就这么仰着脸看,那一晚她也是这样看着这红色的数字跳动,只不过方向是反的,
在这里住了七年,却只记得那一晚,完整地,不遗漏任何细节地记得,而其余日子,无论是欢乐的,无聊的,悲伤的,还是愤怒的……全和那个花瓶一起被摔成了碎片,
“比我早走还比我晚到,什么路开这么长时间?”而此刻站在她身边的人似乎并未对那一晚有任何刻骨铭心的记忆,声音低沉沙哑,戏谑的语气在封闭的空间里格外轻佻,
白雪抬头,和预想中一样玩世不恭的笑脸,扬唇笑着,狭长的眼型在电梯的灯光下咄咄逼人,
“跟你有关系吗徐昭林?”白雪抬起下巴鄙夷地扫视一遍身边的男人,他两手插在警服裤兜里,黑衬衫外面套了件黑毛衣,肩膀的位置还粘着一张圆形花贴纸,盖着小动物形状的章,
“关心一下,你急什么?”徐昭林也抬眼望着变化的红色数字,“你肚子里的孩子总归是我的。”
白雪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对哦,忘记了。”
电梯到了,门开了,白雪低着头走出电梯,
“我来是想拿些东西的,拿了就走。”
那些读者寄来的信件和伴手礼,就算只有一点她也想带走,人总要寻求一些意义,这些东西在由一堆“不堪”,“不愿”,“身不由己”等词汇组成的人生里显得尤为可贵。
“还在吗?我的东西?”她站在徐昭林身后,他没有应她,只拿着钥匙开门,
“都被你处理掉了对吧?”
“我不知道,等一下你自己看吧。”徐昭林还是没回头,推开门,自己往旁边让一让,示意白雪先进去,
白雪犹疑着进门,灰色瓷砖地板光洁如新,倒映出她的影子,茶几上扔着好几本画册和五颜六色的彩笔,穿花裙子的洋娃娃头发像被雷劈了一样刺着,扎了满头小辫儿,画着乌青的眼影和血红的嘴唇,四仰八叉地倒在沙发上,地毯上还停着几辆小汽车和一台挖掘机,翻的翻倒的倒,俨然一大型车祸现场,
“暴烈的性子还是没变啊,玩儿腻了烦了就开始搞破坏,和她爸一样。”白雪扶着腰站在客厅,轻蔑地笑着嘀咕,
徐昭林像没听到一样默默地走过去把画册和画笔收好,用胳膊夹着洋娃娃,几下捞起地毯上的车,一起扔进沙发边的小筐子里。
“珍珍和梁姨去买蝴蝶酥和白脱蛋糕了,马上回来,希望你看到珍珍能对她好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