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就是一道从唇角剌到耳根的刀疤,狰狞得像一条红色的胖蚯蚓,这是最早也是最深的一条,是他还很弱小的时候留下的,九岁?还是十岁?他忘了,不过这道疤的罪魁祸首,一个十三岁的男孩,最后被吊在树上,肠子肚子倒着流了一地,流得嘴巴里都是,第一个发现的是孤儿院的护工,直接吓疯,从那以后就再没谁敢欺负他,他太阳穴、眉尾和鬓角的那些蜿蜒凸起的疤痕都是势均力敌的火拼留下的烧伤和擦痕,相对那道横跨半张脸的“耻辱”,完全不值一提,
也许厮杀火拼才是他人生的主旋律吧,他在闲下来的时候比普通人看起来更散漫,更无聊,就像此刻,他瘫坐在一张废弃的办公椅上,军绿色羽绒服随意搭在椅背上,黑色毛衣袖子撸起,露出胳膊上纵横交叠的刀疤,头靠在椅背上漫无目的地转来转去,手里松松地捏着一张画像,
“肖羽,看不出来啊,你小子又行了?”他嘴角挂着奚落的笑,回味着肖羽方才和电话那头女人的对话,“人家跟不跟你另说,跟了你,然后呢?你能让她给你留后啊?”
“薛琳姐也没给你留后吧?”肖羽回过头去望着夜色,男人身下的办公椅猛地一顿,脸上的笑容消失,直勾勾盯着他的背影,
“她被薛家人欺负,怀上薛芳的时候你在哪儿?”肖羽又把头转过来,薄薄的嘴唇讥诮地上扬,“哦……在俄罗斯给洋人卖命呢。”
“所以说啊,”肖羽直视着男人阴戾的眼神,一步步踱到他跟前,“我们这些活死人,尽了未尽之事,就快点儿入土为安吧,留后……我看还是不必了。”
他说完轻轻抽出被男人捏在手里的画像,举在黄油油的灯泡下又端详了一阵,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点燃,薄薄的一张纸很快被黑色的火舌吞噬,女人洋娃娃般阴沉的面容化为灰烬随风飘散,
坐在办公椅里的男人收起杀气,靠在椅背上,淡漠地看着灰烬漫天飞舞,狐狸眼冰冷空洞,
“知道就好,今天来就是给你提个醒,姓徐的警察和小崽子随便你怎么收拾,但你那小娘们儿欠薛琳一条命,她得偿命。”
“嗯,去的时候当心点儿,别还没出上海呢先被姓金的逮住了,还有……周军,”肖羽拍拍手上的灰,
“给你提个醒,别把她看成一个一米五八的小女人,她不是。”
“嘁,”周军低声嗤笑一下,对肖羽的后半句话不置可否,倒是对姓金的来了兴趣,
“姓金的警察,够狠,把厂子附近的流浪汉挨个儿排查一遍,还自己爬到下水道里把睡在里头的人揪出来,真她妈的脑子坏了,”他笑着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烟盒,叼一根烟在嘴里,坐起身把脸凑到肖羽跟前问:“你说我扮得不像吗?”
肖羽拿出打火机,擦的一声点燃,点亮了周军精致的面容,
“像,是你这张脸,”肖羽在昏暗的煤油灯下透过缭绕的烟雾端详周军的脸,“你这张脸太引人注目。”
“唉……”周军认命地点点头,叼着烟仰躺在座椅里,“早知道泼点儿硫酸上去,”他看着白色的烟雾在昏黄的灯光下缥缈升腾,
“反正你薛琳姐心里只有大哥。”
“这倒不至于,”肖羽收回目光,“刻意毁容只会让姓金的更怀疑你,怪只怪你自己手脚不干净,才杀三个就被发现了,”他说着双手插兜退后一步,露出一个阴柔的笑容,“回国就给大哥惹事,当国内是圣彼得堡啊?杀了往那儿一扔就行?”
“反正真相总会大白啊!”周军倒是不恼,无谓地笑笑,啪的一拍扶手站起来,活动一下筋骨,拎起搭在椅背上的羽绒服套在身上,“那几个臭娘们儿,不杀了她们我死都闭不上眼睛,咱也没别的本事,杀了她们就算是报答大哥的养育之恩了,倒是你薛琳姐,也太宝贝孩子了,害得我还得多此一举把那几个死女人的孩子供起来,”他皱着眉不高兴地嘟囔,抱怨的话里却满是甜蜜,低着头拉拉链的动作也慢了一瞬,好像那为数不多的曾经的幸福又回到了他的眼前,
但下一秒他便收回思绪,利索地拉起拉链戴上兜帽,阴冷地上下扫视一遍肖羽,“可不像某些忘恩负义的小王八蛋,当年要不是老子杀出一条血路把你抱出来,你他妈的不得被那帮畜生玩儿死?见着个小娘们儿就走不动路了,你说你图啥?玩儿又不能玩儿,就干看着?”
他说着瞥一眼肖羽插在夹克兜里的手,露出一个下流的笑容,“好在手还挺长,要不我把她逮回来先让你玩儿两天再杀?录下来给她老公看看,怎么样?这不比直接杀了过瘾?”
肖羽看着他兴奋的脸,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和大哥比起来,我还是更喜欢你一点。”
“行了,”周军哼笑一声,拍拍肖羽的肩膀,“我得早点出发了,姓金的属狗,上海这鬼地方,能少待就少待吧,我还要去把你薛琳姐安顿好,姓薛的一家子料理起来也得浪费个把小时的时间呐,最后……”周军歪着头,玩味地笑着看向肖羽,“我还得去请我弟媳妇儿呢。”
第十天(中)
“丫头,胃口真好啊。”
拥挤的牛肉面馆里一个瘦小的女人缩在角落,被挤得抵着白色瓷砖墙,以一个极委屈的姿势捧着大碗吸溜溜吃面条,辣得眼圈通红,面前的桌子上堆着两个比她头都大的空碗,
坐在对面的老夫妻捧着吃了半碗就再也吃不下去的面,眼睛直往她这儿瞟,活了七十多年,还是第一次见胃口这么厉害的小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