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秀才轻声笑道:“不这样,顾清崧会担心他师父更要忘记一个本就不记名的弟子了。”
于玄点点头,深以为然。
于玄以心声问道:“陈道友的那门飞升法,贫道猜出个大概了。”
老秀才犹豫了一下,说道:“在这件事上,先前在杨老头的药铺后院,道祖说了几句话,至关重要。”(注1)
于玄这才松了口气。
老秀才笑呵呵道:“道祖所言,不属于什么启发,只能算是一个对先前既有思路的精炼总结。道与路,两相契。”
于玄便又倒抽一口气。
跳鱼山花影峰上,八个少年少女,对于那几个传道授业的不同师傅,评价也不同。
那位据说是落魄山供奉的甘棠,甘老夫子授业认真,从不外谈别处学问。将大道理说得深入浅出,极有传道功力。
道士梁朝冠上课授业,满口软糯乡音,言语精炼,不用翻看任何书籍,滔滔不绝,引人入胜。白凤语气无抑扬高低,引人入睡。
鲁壁鱼授课无风趣,比八个听课的人还紧张,一开口发言便额头汗水。
但是在课外,八人跟他请教学问,便浑然一变,渊博雅致,道理精到,落拓不羁,偶尔拉杂戏虐几句,风采迥异于课堂。
至于那个自称道号白景的谢狗,她还自封了几个类似大师傅、总教头的名号,她教的东西,八人都听不太懂,学不太会。
拜剑台这边,分赃吃过瓜,今天好像比较犯困的谢狗,突然打了个哈欠,坐直身体,发号施令道:“甘一般,之前听山主说了一嘴,你能够跻身剑气长城巅峰剑仙之列的缘起,貌似很不一般。关于此事,山主没多讲,帮你卖了个关子,说什么一坛老酒越陈越香啥的,你就别藏着掖着了,给说道说道。”
总是称呼老聋儿为一般供奉,显得自己官瘾太大,谢狗就学那喜欢给人取绰号的白玄,就送了老聋儿这么个说法。
老聋儿心中腹诽不已,陈山主也太大嘴巴了。
一张皱巴巴的老脸上,却是笑开了花,“也没啥值得说道的,就是年轻那会儿脾气冲,在两军对垒之际,在大帐内三杯酒下肚,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再加上被一旁官巷老儿憋着坏,激了几句有的没的,我就单独仗剑上了城头,点名陈……老大剑仙,单挑一场。老大剑仙答应了。”
白玄震惊道:“就没被老大剑仙一剑砍死?”
陈灵均更震惊道:“好问题!”
寻常人哪里问得出这种角度刁钻的问题。
白玄自顾自哦了一声,“也对,砍死了,老聋儿就没办法在这边装大爷了。”
白玄毕竟是白玄,伸出手掌挡在嘴边,转头小声问道:“谢次席,老聋儿是不是一头阴魂不散的鬼物?”
谢狗摇摇头,“大活人。”
白玄本想反驳次席供奉,老聋儿算什么人,只是一想到谢狗也是蛮荒妖族出身,算了算了,免得误伤。
米裕冷笑道:“境界不够胆识凑,上杆子伸长脖子,往老大剑仙的剑锋上抹?还是请老大剑仙单手持剑朝前,却不必递剑,你自己就大步向前,往剑尖上边冲,自己把自己捅个透心凉?”
对于米大剑仙的风凉话,老聋儿置若罔闻,只是下意识挺直腰杆,双拳虚握,放在膝盖上,脸上流露出一抹缅怀神色。
就像喝了一坛陈年美酒,酒劲实在太大,隔了一夜,饮酒者砸吧砸吧嘴,好像还有余味。
老聋儿终于舍得将这坛老酒揭了泥封,与人共饮。
这次叙旧,对那位老大剑仙直呼其名。
“很多年没有与人问剑、更多年没有被人问剑的陈清都,一抬手,要来了一把制式长剑,说是让我尽管施展毕生最得意剑术。”
“攻守五十余手,期间陈清都递了两剑。当然是有意让着我了。”
“不管如何,在剑气长城万年历史上,终究是独一份的事迹。”
饶是白玄与米大剑仙这样,素来不把老聋儿当回事的本土剑修,听闻此事,也觉得老聋儿不孬。
谢狗大概是唯一一个听得兴致缺缺的,只是甘棠在花影峰那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就没说什么。
在白景、小陌都在人间仗剑远游的远古岁月里,当时的陈清都,其实没有那么强。
不是说陈清都那会儿剑术不厉害,而是没有办法与人间剑修拉开一大段距离。
再者好像陈清都身份特殊,许多同道剑修都在尽量遮掩陈清都的成长,尤其是刻意减少陈清都与远古道士的问剑次数。
此外,同时代,还有那位身份不明的剑道魁首,毕竟他才是代表人间所有剑修,跻身天下十豪之一的超然存在,故而他才是公认的第一人。
而且陈清都当时身边还有元乡、龙君他们几个,剑术都很高明,哪怕不如陈清都,差距却并不明显。
由于登天一役,白景意气用事,她伤势不轻,不得不沉睡万年,导致她错过了很多事情。
所以如今的谢狗,并不是特别理解万年之后的数座天下,为何那么推崇陈清都,简直就是视若神明一般。
陈灵均赞叹不已,拍掌叫绝,“龙声老哥,你都有这种值得大书特书的丰功伟业了,为何如此……沉闷,搁我,早就敲锣打鼓,扯开嗓子吼几句了。”
有些堪称独一份的壮举,不是陈灵均不想跟人显摆,是名副其实的“说不出口”啊。
毕竟是寄人篱下,在落魄山当差了,老聋儿拗着性子,说了句场面话,“敝帚自珍,不当说的。”
在那剑气长城的城头之上,单挑陈清都,以剑术对剑术。
关键是陈清都竟然答应了这场实力悬殊的问剑。
陈清都不是某个狗日的读书人,不需要用各种法子来提升胜绩,好跟人吹牛皮。
那都不是什么虽败犹荣可以形容的了,如果不是老聋儿足够剑心纯粹,陈清都绝对不会卖这么个天大的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