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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宣缘那一巴掌丝毫不留情面,陈仲因眼看着陈厚璁脸上火速浮起一道鲜红的巴掌印。
他愕然地看向从前跟个受气包一样的“二哥”,还是不敢相信对方刚刚居然打了自己,口中怒吼道:“无媒无娉地带在身边,不是贱籍女子还能是什么?!”
只是面颊肿胀,这话吼出口牵动伤处,又疼得他龇牙咧嘴,毫无气势可言。
“给脸不要脸的狗东西,还不快滚?”杜宣缘又一脚将他踹出三尺开外,冷笑道,“再不滚将你扭送官府去,告你是私闯民宅盗我财物的宵小之徒。”
一说报官,陈厚璁登时气软,可他犹不甘心,一面跌跌撞撞向外跑,一面扭身道:“陈仲因!你等着,我告我爹去!你不过是一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居然敢如此待我!三叔生了你可真是家门不幸!还私养外室,也不知是从哪里逃出来的妓子,别人玩剩下才丢给你的东西,你还当个宝贝似的……”
声音随着人远去。
杜宣缘没追着打,只看了看自己的手,笑道:“还是打轻了。”
她偏头盯着陈仲因,一字一顿道:“该直接将他的头颅拧下来才是。”
平静的一句话透出森然冷意。
陈仲因的神情没什么变化,然而不是因为他有多淡定,只是因为他习惯默默咀嚼听到的信息,打好腹稿后再开口。
这种深思熟虑的习惯常常会让他显出慢半拍的迟钝,但又给他留下足够多的余地。
除了面对杜宣缘这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他完全无法招架那些惊世骇俗的言论,只得节节败退。
所以在苏澄跃的注视下,陈仲因在回答这种杀气腾腾的话时,他居然像脑袋卡壳了一样停顿许久,才颇为势弱地说:“即便他们不认我这个逆子,可此身毕竟是父母生养,终无以为报……”
看似牛头不对马嘴的一句回答,但杜宣缘却莫名接上了陈仲因的脑回路,领悟到对方在不为人知的脑海中不断流转并层层递进的念头。
就像从一粒石子到宇宙万物的起源一样联想。
她觉得自己的坏心情被莫名抚慰了。
但话都到这地步了,不说点烂话实在对不起陈仲因这般天马行空的想法。
于是杜宣缘一本正经地说:“那就统统杀掉,只留下你爹娘如何?”
骇人听闻的话就这样轻飘飘从她口中说出,认真的神色仿佛这个只是末等医使的人手中当真握着生杀予夺的权柄。
陈仲因惊骇地瞪着杜宣缘,震惊之余还有几分“果然如此”的了然意味,逗得杜宣缘捧腹大笑。
他实在是不了解杜宣缘——可杜宣缘偏偏喜欢旁人不了解她。
只是她绷不住而大笑起来,任谁都能瞧出她方才又是逗陈仲因的。
陈仲因气极,心下暗恼着自己怎么总是轻信她的话,并下定决心不再搭理杜宣缘——她若是想去杀人放火去便是,无非连着他的声名堕落,大不了他就一辈子顶着杜宣缘的躯壳,对“陈仲因”的谩骂与非议充耳未闻。
可一想到这种“莫管他人瓦上霜”的独善其身之举,实非君子所为,他又忍不住愧疚起来,垂头丧气的模样落在杜宣缘眼中,杜宣缘虽然不明所以,可又乐得瞧他委委屈屈的样子。
若是杜宣缘知道陈仲因心里在想什么,她定会笑得更加嚣张——这还什么都没做呢,陈仲因这小子居然已经开始设想她声名狼藉的“未来”了。
可惜杜宣缘不知道这么大个乐子,她笑够了才不管旁人“死活”,自个儿伸了个懒腰,继续细致地赏景去。
陈仲因盯着杜宣缘悠哉游哉的背影,几番犹豫下,还是随她一道走了。
他总觉得杜宣缘太过放肆——不是行为上的放肆,而是思想上的,她叛经离道,脑海中充斥着许多阴暗的想法,且对她而言是如此的理所当然,当她用玩笑的口吻坦然说出时,只会令陈仲因无比胆寒。
陈仲因心想:也许是自己太过木讷刻板,才会对她的笑话斤斤计较。
可他又想:太过放肆总是不好,史书中恣意轻狂之辈往往难得到一个好下场。
可话又说回来,写在史书中的人,谁还能活到现在?
到头来不都是尘归尘、土归土了,还能说哪一抔土比哪一抔土更高贵、更值得称赞不成?
想着想着,陈仲因倒是把自己绕晕了,他茫然地跟随着杜宣缘,杜宣缘的目光在山水花鸟间流连,可他的目光只牢牢钉在杜宣缘的后脑勺上。
虽说杜宣缘后脑勺上没长眼睛,可陈仲因的视线未免钉得太牢,想不察觉都难。
她瞥了一眼陈仲因,对方立马回神,草草收回目光。
他忽然听见杜宣缘的声音晃晃悠悠传来:“小陈太医,我被你堂弟骂了,教训教训他,怎么还要受你的脸色看呀——”
杜宣缘最后的声调拖得很长,像是漫不经心,可又莫名带上些控诉的意味。
“不是。”陈仲因慌忙解释道,“陈厚璁出言不逊,合该得到些教训。只是杜姑娘你总说些不着边际的话,须知祸从口出,这世上总不缺‘隔墙有耳’的……”
杜宣缘听明白了他这话的核心,挑眉笑道:“关心我吗?”
陈仲因陡然一惊,恍惚间觉得前边突然出现一个陷阱,仿佛只要他应下一声,便落入这深不可测的火坑里。
可一眨眼,火坑便没了,只听得杜宣缘懒洋洋道:“免了,我最不缺所谓男人的关心。”
兴许人身上总有几根贱骨头,摆眼前了惧怕,说不要了又惦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