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这个时候,她都会和苏融一道踏青,到城外看青山隐水,看倦鸟归巢。
今年……
她站在苏家门前,看着手里的酒坛,心好像被狠狠揪了一下。
罢了,兴许他是有什么苦衷。祝逢春敲了下门,只一瞬功夫,苏融将门打开,他看上去有些局促,将手来回交握了两遍,道:“东风,你怎么来了?”
“我来给大娘送酒。”
祝逢春走进小院,将酒坛放到桌上,自己坐在一旁,想等他开口道歉,他却半晌不见言语,只顾盯着她看。
“看我做什么,你就没有要对我说的吗?”
“有。”
苏融自袖里摸出一只巴掌大的漆盒,递到她面前。她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枚针脚绵密的平安符,锦缎质地、五兵纹样,虽是个小物件,却也花了不少心思。
“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生辰礼,绣了将近十日,还专门请法师开了光,日后你行军打仗,记得时时戴在身上。昨日之事是我不对,我不该用一个梦判定你的前程,更不该让你放弃坚持多年的志向,原谅我,好么?”
“那,你既然知道错了,为何今天一天不敢见我?”
祝逢春摩挲着平安符,心里泛起一点暖意,却把脸朝向旁边,想看他能不能说得更动听些。
苏融扣住她的手,轻声道:“我太害怕了,怕你出事,也怕你生气,翻来覆去一整夜没有睡着,整个人都不中看了,想去找你,又怕坏了你的心情。”
闻言,她看向他的面庞,眼周果然青了不少,像一枝晶莹剔透的梨花,经了一场无名风雨,花瓣都被打落许多。他极看重自己的容颜,每次见她都要打扮半晌,现在憔悴成这般模样,虽还是那张俊逸出尘的面容,到底减了二分颜色,不愿出门也在情理之中。
“既是一夜未寝,你先回去休息吧,等养好了精神,我请你吃天香楼的阳春宴。”
“不急,我还有几句话想同你说。”
“什么话,不会又要我放弃从军吧,苏融,之前的事我不和你计较,但想让我放弃从军却是万万不能。莫说你只是做了个梦,即便那是真的,我也在所不惜。死有什么可怕,我只怕……”
话未说完,她便被苏融捂了嘴巴,他动作极轻,只是虚虚碰着,指间绕着浅淡墨香,令她有片刻的失神。
苏融的手,好像也是极出挑的,骨肉匀停,肤白如玉。
想是发现了自己的失礼,苏融脸上也浮起红晕,他收回手,玩笑一般捏了捏她的脸颊,道:“好了,知道你不怕,可我怕,你要从军随你,只是别在我面前说那个字。”
这有什么可怕,早晚要面对的事。
祝逢春略一耸肩,把心里话咽了下去。苏融父亲在他出生不久后战死沙场,从此苏家讳言生死,作为苏家的一员,苏融不愿意听这些,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惜了,她本打算留一张纸条给他,写上“我若不幸,卿切勿悲伤,可于每年春日,觅佳酿一坛赠我”。
“我留你说话,是想问你,祝叔何时回来?”
“晚上或者明天早上,你找我父亲有事?”
“没什么,等他回来再说。”
苏融轻轻一笑,将她送出家门,离别时挥了挥手,朗声道:“东风,生辰快乐。”
“知道啦,明天记得找我。”
祝逢春脚步轻快,像一阵来去自由的风。苏融看着她远去,脸上笑容收敛,前世那场凛冽秋风,这一刻又呼啸起来,他捂住心口,试图在浑浊前路中寻一丝亮光。
他知道,所谓的战死沙场根本不是梦,而是六个月后,东风的未来。
胡蝶为庄周
三月清明,戎狄调兵南下,淮东路安抚使祝青领一万人马奉旨北上,与河北东路经略使罗威会师。
也正是这时,东风随军出征,并在入营比试中勇夺第一,仅一个月便升了都头。
苏融铺开一张白纸,分条列下与战诸方。家里没有河东舆图,只能凭记忆去推,好在得知东风死讯后,他亲自去了肃州一趟,虽是为了祭奠,却也听得一些消息。
祝叔与罗帅均是能征善战之将,罗帅又以老成持重闻名于世,此二人镇守肃州,论理不该有此大败。
定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
肃州百姓说过,那场仗打得蹊跷,仿佛有人刻意要他们进来一样,若真是如此,这一世的东风,依旧凶多吉少。
白日渐沉,书房渐暗,外面又一次响起敲门声。开门一看,是母亲从店里回来,拎着未做完的衣物,劈头便问:“找过东风了么,她肯原谅你么?”
“她下午来了一趟,还送了一坛酒过来。”
苏融掩了门,接过母亲手中杂物,道:“东风是个极大度的人,不会为这点小事计较,我已和她说开了。”
“说开就好,这样的事,不许有第二回。以祝家对我们的恩情,莫说东风只是违了你的愿景,她便是要你当牛做马,你都不能说半个不字。”
“母亲,孩儿知道。”
十五年前,父亲战死,母亲与他流落街头,祝家不忍忠义之士绝后,借他们屋舍一座店铺一间,令他们在淮阴安了家。
到了后面,因为两家离得极近,他和东风又年纪相仿,祝家安排两人一起开蒙,一起念书,一来二去,他也成了东风最亲近的同伴。
打他记事起,母亲便教他知恩图报,要他凡事礼让东风,起先他只是照做,慢慢成了习惯,后来光阴渐长,当年垂髫,已到了束发年纪。
看她英姿飒爽的模样,竟似有柳枝拂过心头,留下层层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