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垂眸不去看原本老神在在的吕不韦突然变得狂喜的脸色。
只要让秦国稳定,他可以退居一射,他不在意被人压着的屈辱,他可以等待展翅的时机到来。
秦王政一年的早朝之上,依旧是内外大小事宜皆禀丞相。
秦王政不过是一个名字叫王的标志,他和王座上的雕花一样,是最可有可无的摆件罢了。
他戴着属于秦王的冕旒,高高坐在王位上,不发一言,安静地等待吕不韦议完事后,说出那句"允"。
这便是他这个早朝的任务。
但他心中的任务不止这一个。
他珠帘下的神情冷漠,俯瞰着跪坐一地的朝臣们。众生百态,尽入他眼。
他忽然想起琇莹说的位高便可看清一切的话了。
他确实看清了他的朝臣们,一群投机与忠诚皆有的家伙。
可是他的朝臣们不关心他的想法和评价,他们甚至连眼角余光都不给这个稚嫩的秦王,只是一昧将热切的目光投向吕不韦,仿佛他才是大秦的主人。
我父亲在时,他们见他的眼神也如现在看吕不韦的这样。
可惜世间百态,不过阿父人走茶凉,不过吕相风头正盛罢了。
来日他们亦会如此看我。
阿政在心中想到,抿唇不说话,跪坐在上首支着耳朵听着下面人的汇报。
今年关中又大旱了,但多亏琇莹的肥比上年增加了不少产量,让不少妇孺活了下来。
蜀地今年的粮食翻了两倍,全国的春耕已大部分完成,他们正商议着待到夏天,秦是否还要开战。
阿政轻摇头,弧度小的无人得见,他一只手的手指曲起,叩在另一只手上,这是他思考的惯常动作。
他沉呤片刻,便在心中发表着自己的意见,"秦国不可以开战,这只会让被上次胜利鼓舞的六国更加团结,更甚者,他们借着这次胜利,一举吞吃掉秦,而且父亲生前重金所行魏国的反间计必失败不可,公子无忌定能再如当初一样再次合纵伐秦。所以秦不能战!"
他注视着下面的人,没有说出自己的想法。他己经学会了不跟一般的少年人那样,愤怒于自己被无视。
他只是平静又耐心的立在属于他的位置上,默默地等待,等待着吕不韦的对策。
这便是他这个早朝的任务,将这些朝臣讨论的大事当成抛向自己的问题,然后将自己代入到手握实权的秦王身份,在心里提出自己的想法。
并观察吕不韦的每一次决议和对朝臣的布置,对比自己的想法,再次更改和修正。
他在学习这些阿父来不及教他的东西,他在试图看清局势,和成为一个合格的王。
吕不韦一直是他的老师。
而琇莹每日只枯坐在章台宫的偏殿,等着太阳落山。
他为兄长受了委屈而自己是那么无能为力而感到无以伦比的愤怒。
他将自己锁在屋中,独自一人静坐读书来压抑着自己来势汹汹的怒气。
这本被他爱不释手的《吕氏春秋》,因为想起了吕不韦,被他猛地掷了出去。
忍,若现在杀了他,秦国怎么办?他与自己说,无事的,待他能出宫,他就去雇刺客,去把吕不韦杀了。
他努力扯出温暖的笑,默默将书捡了回来。让自己行事与旁日无异,直到那日,他忍不住了。
那日阿政回到章台宫时,已经傍晚,夕阳染红了一大片天穹,他披着漫天红霞走在小道上。
琇莹如以往般在章台宫门前等他,见到他时连忙跑上前,想如平时一般同他说话。
阿政含笑看他,他也笑眯眯的准备开口时,却被阿政身后的赵姬送来的老侍人拦了下来。
那侍人一幅恭顺的模样,可却透露着无言的傲慢,"琇莹公子不应与王齐肩而行,应退后半步。王亦不应做出与身份不符的姿态。"
阿政顿时沉下了脸,面色阴沉,甩袖,"滚下去!孤做何事竟容你置喙!"
琇莹的怒气再也压不住了,他向左退后了半步,含笑与那老侍人对视,他虽在笑可目光寒凉,现在竟连赵姬的狗也敢对我兄长指手划脚了。
"你不滚,就我来帮你好了。本公子可一向觉得助人为乐事。"他语气轻柔,可动作却不轻柔,他像是没有用力一般轻柔地折断了那老侍人的手骨。
他没有理会哀嚎声,径直将人踹倒在地,"你说我将你的骨头卸下来,阿母是会怪我,还是会怪你。"
他作势欲拽老侍人,模样看上去是真打算去卸骨头。
那侍人吓得不住磕头,头磕在石板上压出血来,他却只顾着言道不敢了。
琇莹轻笑一声,"我听闻成蛟曾经打死过他宫中侍候的宫人,可一点儿罚都没受。"他抬腿将人掀翻在地,碾着着他的手,"我为王胞弟,先王嫡系子,不比他跋扈,好像不合适。"
阿政扫视了周围噤若寒蝉的宫人们,眼神暗含着威胁。
他唇边弧度未变,将自己散落的书拾起,才上前牵走正在发泄怒火的琇莹,对那个侍人轻声道,"明日不必来章台宫了。"
他语气平和,可那老侍人却如遭雷劈般瘫在地上。
他不明白这些天看上去平和天真的琇莹和一直沉默的□□会突然变得这样可怕,但他知道他己经没有价值了,太后也不会留他的,他一定活不过明天。
琇莹站在阿政身前,垂着头看着鞋面上的血迹,不敢去看沉着脸在木桌上摆书的阿政。
阿政坐在木椅上,紧握双拳,径自生着闷气,他这秦王当的,连侍人都可以随意呵斥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