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谁知道辽东有多少耕田多少人呢。
何首辅忽然道:“殿下,辽东土地沃野千里,太祖年间为了安抚边民主张辽东轻徭薄役。说来,辽东耕民倒不纯是汉民。鞑靼,女真,甚至朝鲜都有来归者。凡入关安稳种田度日者一律视作大晏子民。景庙时曾经厘清九边,辽东一地耕民九十万余人,税款本色一百二十万石,折色三十六万两。”
李奉恕点点头。
皇帝一直坐在龙椅上,两只小脚搓来搓去。忽然他带着哭腔说了一句:“叔叔,我憋不住了。”
群臣没明白,李奉恕跳起架着皇帝的腋下把他拎起来,有水往下滴答。
今日当值的内侍是张司印,连忙要去接皇帝。李奉恕让他快回去找裤子,自己就这麽举着滴答水的皇帝从丹墀下来快步往外走。走了又转身,皇帝的尿在透亮的青砖上划了条线——
“诸位都是为了大晏,吵归吵,莫要伤了和气。辽东之事宜决不宜拖,烦劳诸位弄出个章程来。孤着人给诸位搬座斟茶。”
诸位大臣只能说不敢不敢谢摄政王殿下。
摄政王擎着皇帝小跑,皇帝难得和塔一样的摄政王同一高度,忽然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咯咯笑起来。
笑了半天,冒了一句:“那些官儿,不是巴不得不花钱,为啥不花九十八,要花四百?”
李奉恕看他一眼,回答:“那四百万两是大晏的,那九十八万两是他们家的。”
皇帝张张小嘴,奶声奶气道:“矿税商税,国之殇,朕之殇!”
李奉恕吃惊:“陛下,这谁教你的?”
皇帝老气横秋地嘟着小肥脸:“爹爹说的。爹爹问我怎麽办。”
李奉恕顿了顿,心里微微泛酸。成帝以前和个稚子喃喃低语。皇帝叹气:“怎麽办呢。”
已经到了皇帝现居的养心殿。张司印把皇帝接过去,进屋换裤子换袍子去了。丁点大个东西也穿道袍,和个小老头似的。
李奉恕似乎听见死了的成帝跟他叹气:
国税,国殇!
辽东已经尾大不掉,投入的钱没有响只能接着往下投,从亏到更亏。王茂珍当年看辽东一带矿藏丰富要开矿税加商税自行筹集军饷。当年的高首辅差点就跟成帝撞柱死谏了。高首辅写《上罢商税揭》,后来的李首辅写《请停矿税疏》,指责皇家安忍加派小民?
高首辅家里三百亩田,亲爷爷是放贷的,亲爹是官商。李首辅河北人,家里开矿的,已经开到辽东去了。
现任何首辅,何首辅家里干嘛的来着。
哦,有一点,反对一切税法的人大多都是泾阳党,他们倒团结。
李奉恕往回走,他没有诏令进入内宫是不对的,今儿闯进皇宫在乾清宫睡着了又一路举着皇帝奔养心殿,明天一定会被参。
参就参吧。
周烈这几天巡视京营及周边驻军,整理个条陈直接给李奉恕,所以不在家。王修工部户部没事都转转,给摄政王带来一个坏消息:财政赤字,赤到淌血。
户部走明帐白纸黑字亏空逐年累计到千万两。今年是天承六年,成庙的啓陵加紧修缮,各处土木人工随葬花费没有彙总,估计又是个天文数字。历年的远洋贸易导致折色白银逐渐取代本色货物,银两成为官方硬通货币。
倒霉的是,大晏不産这玩意儿。
天承五年成帝还在时市舶司就报告过往来船只正在迅速减少。往年供不应求的茶叶丝绸瓷器在泰西竟然销路下降。大晏的白银供应地倭国自己内乱打得不可开交,饭都吃不上哪还顾得上贸易之事。白银的缺乏导致市面骤然紧缩,本来就穷的大晏朝廷就更穷了。
穷,穷,穷。
没钱,没钱,没钱。
银子,银子,银子。
摄政王脑袋里一根筋绷绷跳,在他耳边又唱又扭:穷鬼穷鬼穷那个鬼~~~
“广州市舶司只是统计晏货没有销路往来船只不停减少,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王修道:“似乎形势不可逆转。”
摄政王道:“你有钱没,借我点?”
王修从怀里摸出大钱一枚,坦然地放在摄政王面前。
李奉恕拈起大钱,还有王修的体温,也不知道摩挲了多久。他笑道:“谢了。”
这边摄政王想银子想得发疯,那边皇室又闹个好戏。
北京人民的福利之一,皇家的唱念做打比戏园子里的格外好看一些些。
景帝最小的妹妹,李奉恪和李奉恕的小姑姑寿阳公主的驸马被打了。
起因很搞笑,公主府里宫中给配的老宫女在府中偷东西被驸马陈冬储抓个正着,闹起来了。这老宫女是公主府管家婆的亲信,管家婆认为这是驸马对她在府中权威的挑衅,因此和公主府大承奉一起把驸马给打了出去。寿阳公主刚十九,和驸马感情一直很好,看着自己丈夫被自己的“仆人”们用大棍打出大门竟然阻止不了。
寿阳公主悲愤地进宫跟刘太妃告状,可惜怀着孩子,挺着大肚子实在走不快,管家婆赶在她前面跑到刘太妃那里,添油加醋淫言秽语地跟刘太妃说陈驸马和寿阳公主不知节制没有羞耻。等寿阳公主进宫了,刘太妃根本不见她,命宫人传话呵斥她既然贵为人母就要知矜持二字如何写。
平日里公主见驸马都得管家婆批準。寿阳刚成亲时在宫中派的婢女身上拢共使了千余银子才能和驸马日日见面,闹了这出银子也不好使了,寿阳彻底见不到自己的丈夫。
虽然大晏的皇亲国戚算不上什麽东西,驸马在公主府里比那群婆子阉人地位还低,也没到随便给人打的份儿上。陈冬储咽不下这口气,上书给皇帝。折子还没到皇帝手里呢一群内侍把陈冬储堵在内庭打得披头散发一身是血,车被打烂,马被打死,陈冬储一瘸一拐走回了自己父母家。全北京都看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