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不回的中间人是个四旬有余的中年人,他很善于伪装自己,因为你无论从哪里看到他,都只会觉得他是个很平凡的酒楼老板,而不会想到他二十年前是名满江南的杀手。他身着锦服,留着一小撮胡须倒也有几分账房先生的感觉。大腹便便绝对是那种油水太多的人,不管从哪里看起来,他都只是个平凡的酒楼老板,而不会联想到血腥的江湖杀手。
他叫佟城,现今只是吴中水乡河边上一个叫云来客栈的酒楼老板,所以大家都叫他佟掌柜。
风不回不叫他佟掌柜,也不叫他佟城。风不回不叫他,从不。因为风不回知道佟城很清楚他的性格,也很明白他来这里的目的——接单,结单。
风不回这次来是来结单的,在他刚出山的时候佟城用飞鸽传给他一个五万两的单,可是他还有三万两白银没向他结清。
在这酒楼有一间雅室是从来都不会有普通的客人进去的。能进那里的人都不是普通的客人。风不回现在就坐在这间雅室里,它位居二楼,正对水乡河景,是个很不错的赏景地点。
风不回不喜欢他的中间人,尽管他总是很尽心的为他安排好所有事情,如同这次杀了龙一游后,他就向江湖揭发了龙一游的累累罪行,为风不回解决了不少麻烦。他还沽名钓誉的把风不回捧成了“江南第一杀手”。他所做的这些都是为了风不回好,可风不回就是没有办法喜欢他,风不回总觉得佟城那双总是笑着的眼睛里藏着一种他所畏惧的奸邪。
在风不回帮佟城杀了第一个人的时候,佟城这样对风不回说,“做一个杀手一定要无情,只有无情,出招才会快,才会不择手段。关于这一点你很不错,因为你够快,一招致命。最重要的是,你杀人时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所以风不回一直都不喜欢佟城。因为他觉得佟城不了解他,一点都不。
相处久了之后,佟城也知道风不回不喜欢废话,所以他对风不回说的话也越来越少了。可是今天风不回却觉得佟城很不对劲,因为他的废话太多了。
佟城说:“人不可能一辈子得志,但却很可能有一时失意。”
佟城说:“一个人如果出名了,伴随而来的东西就会很多,当然烦恼也会在那其中,作为一名杀手更是如此。”
佟城说:“很多人都以为杀手是无情的,他们凄美却也潇洒,是独来独往的独行侠。但他们却不知道作为一个杀手其实是有很多无奈的,因为他们总是被人当作武器,只是负责去摧残另一个生命。那种悲哀他们不了解,他们只会认为杀手是无法无天的,他们认为杀手只是为了一已之私——仇、恨、钱、权,甚至是一种无聊虚妄的快意、成就、荣誉就不择手段,扼杀对方的生命来证实自己活下去的意义。他们会认为——杀手,活着根本就丧失了意义!”
佟城说:“作为一名杀手,很多时候的确都会有这种感觉——活着,究竟为了什么?!生命的意义到底在哪里?!”
风不回拦下了佟城正往嘴里送的酒杯,说:“你喝醉了。”
佟城抬起头看着风不回,他可能是真的喝醉了,或者是老了,因为风不回发现他的目光已有点呆滞了。
佟城用呆滞的目光看着风不回说:“其实你一直都会这种感觉的,是吧?”
风不回没有回答佟城,也没有再看他。风不回不知道怎么回答他,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他一直以为佟城只是把他当作赚钱的工具,他一直以为佟城是不会理解那些感受的。可是佟城知道,而且非常理解,完全理解。
佟城又说:“你的名声已经太大了。太多的人,太多的组织已经盯上了你,我已经保不住你了。那个最大的,最可怕的组织已经盯上你了。是你作出选择的时候了,你也必须作出选择。”
“你应该知道,我从来都不会畏惧那些的。”
“不。你不畏惧只是因为你认为你自己无所牵挂,可是你却有着你所牵挂的东西,只是你自己不愿承认而已。”
“什么是我所牵挂的?”
“柳秋芸和那八个孩子。”
当佟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风不回的确动容了。风不回从没想过他对那些孩子的收容最终竟会害了他们,这种事不能发生,绝对不能!风不回突然想到了一个好办法,他说,“我可以遣散他们。”
可是佟城却笑了,想也没想就对他说,“你真的可以吗?”
“为什么不可以?”
“你不妨回去试试看。”
风不回站起身走出了房间。当他正要开门的时候佟城对他说:“小风,我比你想象的要了解你,你之所以认为我不了解你,只是因为你一直都不了解我。”
……
当风不回站在那间茅草房前的时候,他觉得佟城真的很了解他,因为他的确不能遣散那些孩子。
在路上风不回一直想着那八个孩子——星辉、秋菊、叶子、小虎子、小石子、葡萄、小燕子、小龙,还有那个总是在背后默默关心着自己的柳秋芸。
那些孩子最大的是星辉跟秋菊,他们十四岁,但是风不回知道他们已经可以照顾好自己。星辉的武功和身手都已经很不错了,如果再加点经验他已可以独自闯江湖了。秋菊一向很懂事,虽然她只学了轻功和暗器,但风不回相信她一定可以很好的照顾自己,因为在他初次见她的时候她只有十岁,但却一直照顾着一个四岁的弟弟小虎子。
但是除了这两个,其他的孩子都还太小——叶子和葡萄九岁,小石子六岁,小燕子五岁,小龙是柳家遗孤,今年四岁。
最重要的是——他们都不愿意分开。
风不回记得有一次柳秋芸教他们写“家”字的时候,他们说,是叔叔和姑姑让我们有了一个家。那一刻,风不回感到很心酸。
——是的,他给了他们一个家,可是他今天却想亲手拆了这个家!
我可以吗?——他这样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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