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那边的不满她已经不去多想了。能躲一天是一天。她和文卿也有五六年没见了,难说他变成了什么样子,男人都是很容易发福的,兴许他已经胖得不像样了,成了一个心平气和的肉粽子。
叶春彦近来为了陪她,咖啡店只开到中午。她自然过意不去,又确实珍惜和他独处的时候。房子有上门家政,可叶春彦嫌他们打扫不够仔细,吃过饭,他就把地重新拖了。她本想帮着擦桌子,被他叫住,道:“你别管了,你这是越帮越忙。就坐在沙发上歇着吧。”
无所事事也是一种福气,平白享受不来。她开了一袋核桃,拿核桃夹子一枚枚夹过,把肉剥出来。
说来也奇怪,她就是喜欢看他做家务,忙前忙后,洗衣做饭。他平时是个很少言的人,就这时候话最多,近于唠叨了,他洗过手,坐到她身边。她把核桃肉拿给他吃,忽然道:“我们这样是不是有点像结婚的小夫妻?”
叶春彦道:“那到底还是不一样的。”他来不及把话细说,因为外面门铃响了,他便急着去开门。
门口站着个年轻男人,比他略矮小半个头,容貌端正清秀。叶春彦望着他的脸,怔了怔,因为他长得与林怀孝有几分相似。但生了更别致的一双眼,似笑非笑,弯如弦月,底下还有一颗小痣。
“你好,我叫夏文卿,是杜秋的表弟。”他向叶春彦点了点头,并不握手,只径直入内。杜秋脸色大变,声音都抖了一下,才道:“你怎么找过来的?”
夏文卿道:“你爸爸和我说的,他说了你病了,在这里养病。我一出机场就立刻来找你了。”
因为她久久不作回应,他便快步过去抱她,胳膊在她背后勒得紧紧的。须后水是海盐味的,他已经彻底长成一个男人了。松开时他碰了一下她的头发,好像只是无心。
“好久不见了,我很想你。”她越过他的肩膀,看到叶春彦面无表情站在一边。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到底哪里不舒服?”
杜秋冷冷道:“看到你就不舒服。”
“这我知道。不过你要是真的因为我病了,我倒是有点高兴,好像你很在意我。”他不以为意,堵住杜秋的话头,随手抓了桌上的核桃肉,吃了两口,接着道:“听说你吃不下饭?感觉像是心理上的问题,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
“不用你操心,我现在好多了。”
夏文卿依旧微笑,转身对叶春彦道:“你家里有蜂蜜吗?”叶春彦摇头,他很自然地把话一接,道:“那你方便去买一些吗?我对这里还不熟。”他那双明亮而湿润的眼睛,让这话显得极尽真诚。
叶春彦倒当真走了,涵养好得出奇,末了还加了句要不要再添些别的东西。夏文卿道:“你自己看着办就好。真是谢谢了。”很自在地站在一旁,完全是主人家姿态,就一面道谢,一面扶着杜秋进了房。
杜秋料想他有话要说,便坐在扶手椅上,冷笑着看他。他软着嗓子道:“我们以前很好的,你别对我这么凶巴巴的。”
“我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对你。你既然回来了,也不和我说一声,我还以为你不记得我这个人了。”
“是你爸让我回来的。你有气别往我身上撒。”他耸耸肩,拿纸巾托着,一面吃核桃肉,一面打量房子里的布置,“这是公寓式住房,租的吧?看来你没想和那个男人认真?”
“我的事还不用你来指手划脚。你在美国这么多年,也没和我聊过近况。”
“那是你没来联系我。要我把领英主页发给你吗?”他到底还是和以前不一样了,笑得越多,神色越冷,“我在摩根做了几年,太累了,身体不行,后面经人介绍就去一家艺术基金会混日子,主要做明清瓷器收藏,香港纽约飞来飞去看展。”
“看来你过得不错,那为什么要回来?”
“如果我说是为了你回来的,你信吗?”
“我信你喝多了,才过来胡言乱语。”杜秋起身,不愿与他再说话,只等叶春彦回来,就找个借口打发他。不料她起身急了,眼前发黑,上身一晃,竟要扶着椅子才能站住。她本来就没有好透,情绪一坏,装病就成了真病。夏文卿也收敛了笑意,关切着把她扶上床休息。
她平躺着,他就坐在对面看着她,良才,才叹息道:“你怎么弄成这样子?我们怎么弄成这样子?”杜秋把手埋进被子里,闭上眼,佯装没听到。叶春彦回来了,蜂蜜也买到了,夏文卿拿调羹舀了一勺,用温开水调着喂她喝,笑道:“这是她妈妈以前的办法。”
杜秋勉强尝了口,就嫌烦,打断他道:“你搭了这么久的飞机,也累了。快点回去休息吧,你是住在酒店还是别的地方啊?”
“没订酒店,在外面睡酒店也睡烦了。你爸爸让我去你家的别墅,可是又有点远。我要不在你家先睡一下晚上吧。”
“你小子有点得寸进尺了。”
他歪着头一笑,装傻装得浑然天成,“这话怎么说?我是担心你。”
杜秋也不和他动气,忽然一笑,指着叶春彦,对他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还没请教。”他装得恍然大悟的样子,好像才发现叶春彦其人。
“这是你姐夫,以后正式介绍你们认识一下,现在有你姐夫照顾我,你就放心好了。回去休息吧,我让你姐夫给你叫车。或者让我的司机送。”
夏文卿笑着琢磨起这话来,捏着手指,轻轻应了声,笑道:“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我自己回去就好。过几天吃饭的时候再见面。我好好和姐夫聊聊。”
他一走,杜秋就起身,把蜂蜜全倒掉,道:“蜂蜜里又是糖又是雌激素,我不能多吃。你别听他乱说。”
叶春彦笑笑,帮她把杯子洗干净,淡淡道:“我是无所谓,倒是你,何必这样和他赌气?”
杜秋的神色古怪起来,眯起眼,反问道:“你觉得我是赌气?如果不是呢?要是我真的想和你结婚呢。”
“这算求婚吗?哪有人躺在床上求婚的。”
“在床上求婚才容易成,说不准你可怜起我,就同意了。”
“谁可怜谁啊?杜秋,杜小姐,你这样的身份别说找男人。就是说找个孙子,排队都能排出五里路,连八十岁的老头都要来应征上岗。”
“既然这样,为什么我的条件还不能打动你?还是说你在故作姿态和我谈条件?”
“我这个人比较懒,又怕麻烦。恋爱和结婚是不一样了。我们现在这样子已经很好了,我信月满则亏的道理。我担心我们的关系再进一步,就要走下坡路了。”
“你这就是信不过我。”杜秋叹出一口气,道:“也是,勉强还是勉强不来的。”
“不,我和你不是勉强,是命中注定的。在几年以前,我见过你一次。只是你不记得我了。”
杜秋笑了,并不理睬,只是当他在说笑。
他却正色道:“你之前问我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看你,我说因为不喜欢你在采访时说的话。这件事只说了一半,更重要的是我当时就在现场。那时候你刚回国参加一个采访,会场是刚布置的。我那时候在四处打零工,给会场送矿泉水。主办方临时起意,为了讨好你,就把原本杂牌的矿泉水全换成依云。所以我立刻扛着水过来,但没找到人交接,所以直接到了会场。不知为什么,你也已经在那里。”
“如果我说不记得了,会不会伤你的心?”
刚回国那几年,她匆忙露了许多脸,确实毫无印象了,甚至怀疑他说这一番话只是为了哄自己高兴。他本就是个心思细腻的人,自从她病倒后就更是柔情似水。
他摇摇头,继续说道:“你看我扛着水,满头大汗就和我聊了几句。我把前因后果和你说了,你就骂主办方多事。后来负责接应我的人找过来了,正要训斥我到处乱跑。你就出面了,说是你让我过来的。因为要签确认单,我找不到笔,你就借了一支给我,也没让我还。所以我特别关注了你的这次采访,之后确实有些失望,你这样的人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那支笔呢?”
他耸耸肩道:“随手一放,找不到了,平时也用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