谌定没有说话。资料室里如真空一般寂静无声,终于徐觅听到了关门声。
徐觅终于转身,谌定走了,就像他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她撑住桌子,看着桌面上的木纹。
纹样有弯曲多变的线条,却依然有一种二维平面独有的简单明了。
她看着这些纹样,埋下了头。
两天后,一架飞船驶离了丁戊号前哨站点,向团部飞去。飞船驶离的那一刻,谌定站在主控台前,他的面前,是茫茫深空。
徐觅回到了学校。调研做完,剩下的时间就是写论文了。她按学校要求,开题,提交初版论文大纲,动笔构思论文,总之,忙忙碌碌,一事无成。
一个多月后,学期结束,春假来临,徐觅踏上了回家的路。
今年嘉兰在除夕后休假,赵磬更自愿留守,整个假期都不会回来。
回到家,家里是一贯的整洁,冷清。父亲忙于工作,只在徐觅到家的当天下午,父女二人一起吃了一顿晚饭,哥哥徐来已经确定要到除夕当天才能回家。于是大多数时候,家里只有徐觅和家务机器人。
新年的前一天,尽管家里已经窗明几净,但徐觅还是安排家务机器人将内外重新打扫了一遍,而她自己则把收了一年的新春装饰拿出来,重新挂上,贴上,摆上。这些装饰都是当年母亲收集的,她喜欢节日的气氛。母亲过世后,父亲把所有装饰品都保留了起来,每年春假的时候再原样摆出来。
第二天除夕。下午,徐来果然回了家。他的回来让这个家有了真正的节日气氛。晚上吃年夜饭时,兄妹二人站在楼下,抬头望着二楼。书房门开了,一个明晰的人影走了出来,带着慧黠熟悉的笑,站在父亲的臂弯里,笑看着楼下的两个孩子。
这就是徐觅的母亲,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徐觅母亲的全息影像。
父亲扶着母亲在餐厅里坐下,母亲笑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孩子。她的面前也摆着餐具,但她当然吃不了任何东西。
她要的也不是食物,而是一家四口,团团圆圆,和乐融融。
“怎么感觉今年这么安静?阿觅,你不和你哥哥拌嘴了?”母亲忽然问。
徐觅笑:“不拌了,我长大了嘛。”
“这样啊,那就好。”母亲笑意和煦。
吃过饭,一家人站在庭院里,看漆黑夜空上闪烁的烟花。兄妹二人站在父母身后,既看烟花,也看那一对比肩的身影。
夜风流转,烟花纷落如雨,又一年过去了。
看过烟花,父亲伴着母亲转身回屋,兄妹二人站在廊下目送。母亲忽然回眸,看向徐觅:“阿觅,这一年,你开心吗?”
徐觅是在失去之后,才知道什么叫做母亲。母亲就是那个,一句话就能让你泪流满面的人。
徐觅笑着点头,却在母亲的身影消失之后,被哥哥搂在怀里,哭得哽咽难言。
新年的第四天,休假回家的嘉兰来看徐觅。
自从嘉兰去实习,二人有半年时间不曾见过面了。嘉兰还是一样的纤弱,但这纤弱里终究多了一份坚韧。
“实习还顺利吗?”徐觅问。
“有点吃力。”嘉兰说。
大二几乎整整一个暑假,她都在练习模拟舱。中途放弃又半途捡起,那种训练痛苦几乎数倍强烈于放弃之前,但她咬牙坚持了下来。在几乎抽筋拔髓的训练之后,她终于在大三学年开始前通过了测试,拿到了大小合练的资格卡。
她并没有非要成为架构师的强烈意愿,却一步一步走到了实战实习。
“肯定没问题的。”徐觅说。
嘉兰笑了笑,问:“徐伯伯在吗?我去拜个年。”这是她来徐家的主要任务。
徐觅说在,她领着嘉兰上楼,敲响了二楼书房的门。
父亲见到嘉兰很高兴,问她在哪里实习,又问实习进展。嘉兰一一答了,父亲点了点头:“好好训练,别灰心,别畏难。你一定会成长为一名优秀的架构师。”
徐觅坐在一旁,听着父亲这些鼓励的话语,面无表情。
拜过年,两个女生一前一后地下楼,一直走到了屋外的走廊上。
今天是个好天,阳光晴朗,正好与低温融合,有一种清新脱俗的冷,庭院里的植被因此显出了一种苍翠。徐觅看着眼前景色。
“你这次调研怎么样?”嘉兰问。
“我见到了谌定。”徐觅说。
良久的沉默后,两个人忽然同时开口,各自惊讶之后,一齐笑了起来。
“你见到了谌定?”嘉兰问。
“见到了。这次调研,正好去了他服役的前哨。调研结束前,还跟着一起出了一次站,现场观摩了一回对战过程。印象深刻。”
嘉兰没有说话,她知道徐觅肯定还有话没说完。
果然,隔了一时,徐觅又笑着开口:“他劝我从头再来,让我不要轻易放弃梦想,说得我羞愧难当。”
“其实他高看我了,我不是他,我只是无数标准优秀生里的一个。”
“你知道标准优秀生这个说法来自于哪里吗?来自那个前哨的主官。我去的第一天,他翻看了我的成绩,当着我的面,给了我这个评价。”
徐觅有些笑不下去了。她用手覆住了眼睛,仿佛在遮挡阳光。都说人的成长过程是一个不断认识自我的过程,可没有人说过,这个过程会如此难堪。
“你知道这次调研让我最羞愧的是什么?就是这场谈话。他是一番好意,我却给出了最卑劣的回应。”
嘉兰不忍继续听下去,徐觅却又笑着转移了话题:“你知道我在那里还见到了谁?胡立,他在那里实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