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答案。
吃过饭之后,一家四口站在庭院里,遥看半空中烟花绽放。一年又过去了。
仿佛是黎明时分,又或许是日落黄昏,总之,天地是黑色的,只有地平线的那一头,在浓重黑云下,隐有火光闪耀,如黎明的宣告,又如黄昏的挽歌。
胡立走在这黑暗中,一步一步向那火光闪耀处走去。路很长,但他没有片刻停歇。黑暗无边无际,光明却永远只有那一线。他似乎永远走不到,但他还是走到了。
他站在一座城市的边缘,注视着这城市的一切。
霓虹还在闪烁,商店的门都敞开着,路上的车保持着行进的姿态,却仿佛被什么托举着,车轮空转,再无法前进一米。有辆车的引擎估计有些问题,尾部排气管不断冒出白烟,一杯喝了一半的汽水跌落在地上,不断冒着小气泡,路边的行道树还绿色葱茏,但仔细看,可以看出它们的顶端已经开始消融,天空之上,黑色烟雾缭绕
没有人。当然没有人,因为人已经消失了。在毁灭到来之前。
是的,这是一场毁灭。因为他的构建出现了问题,系统判定失败,自动开始了清除程序。
其实原本一切都很正常,但是刚刚,画面的顶端突然就出现了擦除的痕迹。虽然他立即试图挽救,但最终还是没能阻止。
这就是模拟文明构建的困难之处:系统要求就如水面上凸起的土台,你知道你应该过去,但你永远不知道水面之下到底哪里有陷阱和坑洞。
系统擦除的速度很慢,仿佛为了敬告构建者,让他们有充分的时间为自己的失误而懊悔。可胡立不接受这种敬告,他没有时间,当然更没有耐心,来哀悼失败。
他导出参数面板,调整了时间,于是擦除的速度加快,模拟世界一层一层地,从上往下快速消失,最终整个画面变成了一片空白,仿佛什么都不曾存在过。
在画面归为空白的那一刻,一道敲门声响起。
这个敲门声有些突兀,校园已经空寂几天了,胡立几乎从早到晚都呆在宿舍里,呆在这和校园一样空寂的宿舍里。
敲门声短暂而有规律,胡立起身抵开椅子,打开门,看到了谌定。
“有事?”他问。
这是谌定跳级之后,他们第一次见面。
谌定没有说话。
胡立转身走回屋内,谌定在他身后走了进来。
“晚上的年夜饭,我想请你过来和我们一起。”
“我们是谁?”
“我,我的组员,还有其他组留校的同学,以及一名留校的老师。”
胡立端起杯子倒了一杯水,一口喝干。“你们吃吧,我有事,去不了。”
谌定沉默着,宿舍里的灯不甚明亮,有种昏暗的味道。邀请被拒绝,他应该转身离开,但他没有这么做。
“你是不是一直在怪我?”他问。
胡立有些好笑:“我怪你什么?”
“怪我当时没有出手帮你。”
昏暗中,一双眼睛瞬间灼然,如野兽猛然睁开了双眼。胡立盯住谌定,轻问:“你说什么?”
谌定看着他,没有说话。
“说话!把刚才说的话再重复一遍。”
“你怪我,当时没有出手帮你。”谌定说。
话音刚落,一记重拳猛然挥向谌定的腹部。剧痛袭来,谌定来不及弯腰,就被胡立掐住脖子,抵在了墙上。
“现在,清醒一点了吗?”胡立一字一句问。他盯着谌定的眼睛,近在咫尺。
谌定的头发乱了,疼痛让他忍不住微微垂头。胡立怒意勃发,他死死掐住谌定的脖颈,一再用力。
谌定没有挣扎,如同小时候一样。
门外的夜色一步步变得浓重,胡立慢慢松开了手,谌定弯腰,咳出了声。胡立后退一步,冷冷道:“你走吧,别让我再看到你。”
谌定直起身,他深深吸了口气,昏暗光线中,容颜如玉,蕴藉含光。他转身走了出去。
寒风携带着墨色,横冲直撞冲进了敞开的大门。寒冷中,胡立猛地踹到了椅子。
新年里,徐觅收到了杜珽的祝福信息。自暑假加训班一别之后,这半年多来她们有过几次联系。距离通常是疏离的主因,但杜珽热情而主动,距离在她这里从来不称之为问题。
“开学前我去看看你吧。”杜珽说。
徐觅说没问题,“什么时候来?我去接你。”
杜珽看着时间,问:“那你哪天回校?我定个和你一样的时间吧。”
徐觅才知道到原来杜珽是说去学校看她。而杜珽此时也意识到原来徐觅是打算邀请自己去她家,不由大呼感动:“呜呜,怎么办,时间不够!下回,下回我一定去你家找你玩!”
徐觅好笑,说算了算了,“还要不要我去接你?”
杜珽说不用,“和胡立说好了,他来接我。”
徐觅恍然一顿,没有说话。杜珽忽然想起徐觅和胡立不对付,不由露出了为难之色:“我想着,好不容易去一趟,不如都看一看。你介意吗?你要介意我就不见他了。”
徐觅当然不会介意,“我介意什么?没事,你过来吧。”
两个人说好了时间,这天下午,她去找父亲告辞,说想提前返校的事。
这个假期,哥哥徐来一共在家待了四天,第五天一早,便告别父亲和妹妹,动身赶回队里去了。哥哥走后,虽然还在新年,但家里已然恢复了安静。
听说女儿要提前回校,徐父并没有挽留,只是沉吟着,似有话要说,徐觅的心莫名又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