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朱从没见过京城以外的景,翘着嘴扒在窗上,雪青受不住车马劳累,蔫巴缩在一旁。
晴光尚好,裴炜萤百无聊赖眯起眼,蝶穿牡丹双面绣团扇在手里胡乱摇着,马车内白檀香气被猎猎清风吹得七零八乱。
一觉睡醒,暮色四合。
天边积了几朵厚重的乌云,丹朱伸手探到窗外,指尖微凉,叹道:“好端端的下起雨来。”
春雨贵如油,马蹄车轮下尘土不再滚滚,丹朱放下帘子,裴炜萤扇柄一歪,点了点她的额头。
“看够了?”
丹朱嘻嘻一笑,马车疾驰拐过一个急弯,还未惊呼出口,人就被甩在车壁上,撞得不轻。她委屈巴巴揉着额头,雪青鹤云扑哧笑出声。
雨声密密麻麻,暴雨冲刷山石滚落,往原州的官道受阻,车夫只得绕行,不巧野道泥泞难行,马车深陷泥潭。费了好一番功夫,卯着劲将车拽出来,车轴又断了。
风狂雨横,裴炜萤只好挪进徐从绎的马车,发髻一层毛茸茸的雨珠,她拿帕子轻轻拍打,顺手掸了下湿漉漉的肩头。
徐从绎想到府衙墙养着的猫,淋雨后不忘端着高贵优雅的姿态,从容漫步到廊下,抖抖身上的雨水后颇有闲情赏雨。
他弹走手背上她甩下的雨水,借着案上豆大灯火,看见裴炜萤黛眉微蹙,睫毛沾湿,沉沉压下,琼鼻不悦地皱起,嘴唇都气歪了。
“真烦。”她摔了帕子,瞪他一眼,蛮不讲理道:“不许看我。”
车内不逼仄,但她总觉得又闷又热,一味摇着团扇。烛火被扇得摇摇晃晃,搅了徐从绎清净,他掀起帘子坐到外头去。
十里红妆逶迤,更有十数辆马车满载盛满日常用具的箱笼,公主府的府兵属官并朝廷礼仪使礼部尚书紧随其后,浩浩荡荡似有踏平河东的气势。
钱偲打趣道:“珍珠为帐,玳瑁作床,皇帝给她的嫁妆真是极尽豪奢。起先我还纳闷你怎乐意娶这位贵主,原来是我狭隘。”
一路走来,他也见识到裴炜萤的脾气,徐从绎好声好气唤她“公主”她是一概不理的,非得依着她一口一个“殿下”,她才舍得掀起眼皮,大发慈悲施舍几个字。
幸好徐令仪嫁去范阳,否则这两不省油的灯撞在一起,那可有好戏看。
钱偲问道:“不过她连公主府都没有,带五百府兵过去安置在哪?”
徐从绎淡笑:“你想知道就去问她。”
钱偲直摇头,“我可不敢。不如让他们去黛县府衙,反正那是她的封地,省得动用我们的粮草养兵马。”
抵达驿馆,各地官员早闻长陵公主路过地界,早早候着亲自接待。裴炜萤换下潮湿的衣服,浑身骨头都松快许多,一路劳顿她没心情一一接见他们,便一齐叫进来,隔着屏风略作问候。
人散去,她合上眼沐浴。丹朱和雪青在房内忙着熏衣,丁香檀香生龙脑的香味弥漫满室,迷人心魂。
徐从绎掀帘入榻,裴炜萤裹着白绸缎睡颜恬静,整个人如同绽放的白玉兰,香气轻盈不散。
他动作很轻,奈何她向来眠浅,揉着眼睛坐起来,见他要灭灯忙“哎”了一声。
平日随时都有侍女随身伺候,她全无半点戒备之心,白绸垂落至臂弯才迟钝地拢着衣襟,面颊发烫语气商量:“我想醒来时便能看见你的脸,别灭灯好不好?”
她拉着徐从绎的衣袖躺下,掌心拂过他的眉眼,示意他闭上眼睛,随后覆一层柔软轻薄的绸带遮住光亮。
玉面红绸,高鼻浓眉,鬓若刀裁,一抹上扬的嘴唇抿紧,看得人心神荡漾又不敢造次。
“委屈你受累。”
她的发丝和香气一样恼人,若即若离撩在他的脸上,绮思杂念纷至沓来。徐从绎按住她的肩膀推回床上,见她温柔顺从反而意外,手指擦过她的唇,酥麻从指尖窜入掌心,蔓延至胸口。
裴炜萤玉手纤纤抵在他胸前,轻薄的汗衫下线条流畅贲起,她掌心滚烫,脸皮也快烧起来,被他扣住手腕按在身侧时,心脏都快从嗓子里蹦出来。
她不禁揪着他的衣襟,怯怯道:“明天要赶路。”
徐从绎“嗯”了一声,俯身吻她饱满的耳珠,呼吸火烧火燎,热烘烘往耳朵钻。他揽住她的肩膀,抚向她纤瘦单薄的后背,没折腾几下她就颤颤巍巍推他,呜呜啼哭。他情绪一下子紧绷起来,瞬间没有兴致继续。
“委屈殿下受累。”
他起身拽下绸带,她立刻把身子缩在锦被中,背过身连个照面也不想打。
徐从绎火热的手掌摸她的脸,干爽柔软,他冷冷嗤笑一声。
裴炜萤心虚拍开他的手,撑起身子正欲发作,徐从绎徒手捏灭灯芯躺下,屋内一线冷月清辉,柔柔横亘在他们之间。
进入原州地界,车马分两路。公主府在建,一切仪式从简,裴炜萤下榻原州府衙。皇后所赐凤尾花冠宝钿花钗工艺精细,宽带束纤腰,织锦绣丹凤,玉佩绶带垂坠腰间,撞击声明亮清脆。
床畔一双精巧丝履,履头高翘缀以明珠,赤色底绣金线,金叶牡丹纹。
华美精致,无出其右。
“公主,季临在外头等着见您。”雪青见她点头,推门请人进来。季临年前武举后被禁军要去,朝廷选人随公主前往河东,他向来和田粱不对付,顺理成章被调入公主府。
“萍掌柜来信,黛县县令发现黛山瓷矿,勾结朔方灵城守将,似有拱手相让之意。萍掌柜请公主早做打算,免得竹篮打水一场空。”
朔方与河东互为犄角之势,共防北燕,但朔方节度使左沛自恃资历,瞧不上半路出家的徐从绎。年前河东与范阳奉诏各出三万兵马讨伐北燕,而朔方只出一万,且退守后线不听号令,不增援攻城,险些贻误良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