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将见惯生死,不耐烦她磨磨唧唧,阔步上前推她的肩膀,忽然山底涌来强风,细沙弥散在空中,携着一股苦涩的药味迷住他的眼睛,顿时火辣辣烧得生疼。
他狠狠揉了揉眼睛,再度睁开眼前漆黑一片,夜色不及其浓郁。
一双沾满药味的手靠近,他凭着多年习武的经验躲避,脚下岩石松动,眨眼间他成为案板上的鱼肉。
“狗东西,下辈子记得管好你那双狗眼。”
裴炜萤不敢冒险近他身推他,故意朝南走引他自寻死路,小将举目茫然无措,循声紧紧跟随,手中利剑试探路况,忽然手下一空,前路即是尽头。
裴炜萤拍了拍手中治人短暂眼盲的药粉,打算搬起石头砸他,他为躲避一定会失足跌落。
“放过他,我也会放你一条生路。”
音如泉鸣溪涧,清越无双,伴着林中萧萧叶声冷不防打断她。冷淡的月光下男人立如白杨,挺拔修长,堵住唯一的路口,哪里有商量的余地。
她低垂眉眼,“萍某欺骗了军师,两日内制不出瓷雕关帝像,望军师另请高明,高抬贵手。”
天清唇角微扬,笑意浅淡,很是儒雅温和,“鸿影阁的东家都束手无策,我又能相信何人?”
“你要多久?”
裴炜萤面无表情,“七日。”
他略作思索,道:“最多四日,再替我在瓷雕中藏个消息,至于如何藏,相信萍郎君……不,是萍姑娘不会让我失望。”
多半是传给左沛的,他居然要背叛陈奎,还求助于她传递消息,看来陈奎也对他提防甚严。
她微微笑道:“军师放心,军师给我一条活路,我愿为军师效劳。”
天清颔首,侧身示意她回营,裴炜萤在他的凝视下不由屏住呼吸,经过他身边时与他短暂对视,看着他眼中细碎的星光,忍不住问道:“军师如何发现我是女子?”
她奔走各大商铺时会易容换貌,虽改变不了身形骨架,但细看五官完全看不出本来的影子,仪态谈吐更是连阅人无数的萍影都挑不出毛病,活脱脱的年轻郎君。
非说美中不足的只有肤色,但京城富户也不乏玉面公子。
天清徐徐道:“无可奉告。”
裴炜萤见他态度冷硬,不再追问,林中猝然传来幽冷的鸟鸣,绵长悠远,沁着夜间冷彻的寒意,盘旋在她心头。
向北的小径散落一地月光,抬头看天,云开见月,新月皎洁纯粹,却透着一股萧瑟,暗暗生寒。
“啊——”
一声粗沉痛苦的低吼惊动飞鸟,枝叶簌簌,浓重的铁锈味在晚风的助力下萦绕在她鼻息之间,她脑中轰然,迟疑着回首望去,不禁捂住嘴巴,生生咽下喉中的惊叫。
男人洁白的衣袍沾上几滴血,逐渐浸染晕开,是雪中开得惊心动魄的红梅,一只断手被他踩在脚下碾压,尤遭他嫌弃,被他轻轻抬脚一踢,滚落山崖。
似是察觉她的目光,天清微微侧身看过来,嘴角凝着冷淡的笑,“看够了?”
他目不转睛,盯着裴炜萤消失在视线中才缓缓移开,眸中冷霜密布,跪在他脚边的小将伏地不敢抬头,随着他不停抖动,握在手中的利剑抖落血珠。
天清鞋尖轻触他空荡荡的一截衣袖,淡声道:“再乱动心思,当心你胯间那块肉。”
声音听起来寒于二月严冰。
寒意入骨,结结实实冻住她的双腿,裴炜萤拖着沉重的双腿,好容易看到她歇息的营帐,才敢停下来擦了下额头,密密麻麻的冷汗浸湿发鬓。
一停下来,她便想起那鲜血淋漓的断手,腹中翻涌。
宫中惩罚宫人多是杖刑,没人敢对她的人动刑,她更没见识过如此残暴的私刑,一时间难以言喻的诡异滋味爬满心头,她倚靠在树旁,努力平稳呼吸。
脑海中,天清恰好和梦中那人的身影重合,他戴着面具,满手的鲜血顺着手中刀刃逶迤满地,他浑然不觉一路向她而来。
她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尽,腿脚发软,倚着树干的身躯下滑。
“你怎么了?”
头顶传来冷淡的询问,她抱着膝盖,盯着地上颀长的身影,男人在她面前停下,抬起手想要触碰她的头发。
裴炜萤强忍着心中的畏惧,攥紧手掌攒足力气抬起头,原以为是天清收拾了他的小将,腾出手赶来收拾她,却看见那张熟悉的英俊的面庞,头一回觉得他盛满柔情的眼睛如此夺目,心生温暖。
她朝他伸手,胸中酸甜苦涩杂乱交织,咬了咬嘴唇犹豫要说什么,最终手掌被他干燥温暖的手包裹住,开口时已带上哭腔:
“夫君,我好想你。”
济安夏日悠长,夕照火红,洋洋洒洒铺满天空,女孩双鬓结发髻,剥着莲蓬逗貍猫,粉白的小脸一层柔和的光辉,笑容可掬。
“从绎哥哥,我剥得手指都疼了,你给我剥。”
她掸掉身上的莲子碎壳,将那颗饱满的莲子塞进嘴里,舌头往外一探,用力吐出莲心。
粗俗至极。
想起周将军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话,他十分抵触,才不要娶她!
徐从绎看向堂内,门户紧闭,却遮掩不住周夫人高声的责骂。少年冷锐骄傲的眉眼和缓下来,他长这么大,还没哄过人,又只能不悦地丢开手里的荷叶,蹲在周大小姐身旁给她剥莲子。
她也只有在驯服身边的人时,才会很乖。
“这是最后一颗,不许再吃了。”
女孩嘴里鼓鼓囊囊,迟迟不去拿,商量道:“哥哥再给我抓兔子,玄玄保证听哥哥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