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只飞鸟突地振翅,翅膀扇动的声音划破灵矩关的上空。
这是他们最后的契约。
‖﹕10001﹕‖
“——么……!?”
少年惊叫着从梦中醒来。
说是醒来,眼前还是一片黑暗,根本无所谓醒与不醒。下意识地举手,五指张开,举向头顶,阿贾克斯对着空气又抓又挠。挠了半天也没挠出来什么,他缓缓地放下胳膊,手背抵住眼,粗糙的质感从皮肤传来,他的手背与眼皮隔着纱布。
丧失视觉。丧失视觉并不意味着无边无际的黑暗,而是空无一物。空无一物,不是教会学校里哲学或诗歌老师口中的无之浪漫,幻想中的黑暗与纯白都是颜色,他的世界至此失去了所有的颜色。瞎了就是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没有。14岁,背着一袋面包和短剑跑到海屑镇以北的无人之境,少年的冒险的和终点没有过度,首尾相连。一无所有,两手空空。
有什么东西靠近了他的嘴。失去了视觉之后人的触感会变得极为敏感。阿贾克斯手脚并用地向后退,手肘没有办法用力,膝盖也被什么压着。挣扎未果后少年发现自己是躺在什么东西上面。是床吗?他想坐起来,那东西就直接塞进他的嘴里。有弧度,温吞的边角,勺子一样的东西,盛着从来没尝过的味道。那是甜菜汤,海鲜汤以外的味道。海屑镇以外的味道。
来自深渊的味道。
“噢,这不是很有精神嘛。喝得很起劲呢。看来我手艺也没有那些法师们说得那么差哦?”
“……”
“你又没哑,说说话试试。”
“……啊…呃……”
阿贾克斯动了动嘴。
“嘿,声音和长相一样漂亮的孩子。不枉浪费我这么久的时间。”
那人笑了。阿贾克斯终于听出来,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有柔软的触感从他的耳边传来,顺着太阳穴滑到了他的头上——那人伸出手,摸了摸阿贾克斯的头发,拍了拍:“我可是连纱布都给你绑成了蝴蝶结的形状。真可爱……虽然你现在也看不到。不过你为什么会来到这里?怎么,连这么小的孩子都被神明抛弃了?”
阿贾克斯下意识地,摸了摸缠在自己眼睛上的绷带,摸了半天,的确在脑后摸到了一个,和冬妮娅喜欢戴的发卡很相似的鼓起。四片蝶翼,纱布的质感,无精打采地垂落在脑后,软绵绵的,飘下去,像是他被野猪和棕熊撞下碎冰时……
……撞下碎冰……然后,注视到那比自己幻想中的巨龙还要庞大的,有着章鱼的触手,七鳃鳗的牙齿,还有昆虫的复眼层层包裹着的,不可名状的巨兽……
阿贾克斯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我,看不见了……?”
没有回应。
女人没有回答他。
屋子里传来咔哒咔哒的响动,像美术课老师在教室里巡游时,红色高跟鞋敲在地面上的声音。咔哒,咔哒,咔哒哒,声音离他远了一些。接下来是凳子腿挪动。笃笃笃,笃笃笃。女人嘿咻地一声坐下了。阿贾克斯的的头尽力地向声源扭去,大概是样子太过滑稽,他听见女人笑了一声。那是从鼻孔里呲出来的笑声,离着那么远,却像呲在他的脸上。不屑于嘲弄的笑容。
“所以呢?看到了那样的景象,能活着就已经是万幸。毕竟被你们那高高在上的神祝福,又被抛弃的家伙,只要来到这里,无一例外,都会极为悲惨地死去——但你却活了下来。该说是幸还是不幸呢?就连我也感到好奇,所以我把你捡了回来。你不属于这里,但你却适应了这里。只是丢了双眼睛而已,没什么大不了吧?”
“别再说那些莫名其妙的的话……我在问……”
阿贾克斯的肩膀微微颤抖着。他抓紧了盖在自己身上的——大概是被子一样的东西。他的掌心前所未有地发烫,手指却根根都冰冷至极。
失明了?失明了是什么意思?看不到了?什么都看不到了?那是什么意思?
“我也在回答你的问题,耐心点,地面上来的小鬼。我不知道你是主动找到了这里,还是被你们的神抛弃了,同那些‘犯人’一起被丢入了深渊之中。但是看不见地面上那些虚假的景色有什么好难过的?你来到了深渊,就该适应深渊。深渊很美的,你有十根手指,挨个摸摸就知道了。”
阿贾克斯绑在自己头上的蝴蝶结粗暴地拆掉。
然而拆掉与没拆掉没有什么区别。他还是看不到。他握着纱布,甚至没法确定自己的眼睛是否已经睁开。睁开了,还是没睁开?他摸向自己的眼睛,手指碰到左边的眼珠,睫毛一颤。
剧烈的痛楚从左眼传来。
他猛地捂住眼睛。那不是指肚碰到眼珠应该有的痛感,他的左眼好像被什么锐利的东西贯穿了,在碰到的左眼一刹那,他痛得蜷成了一团——但仍然没有发出叫声。
少年的犬齿紧紧地咬住嘴唇,发狠地咬,直到嘴唇上咬出一颗失血的白点。失明了?瞎了?什么都看不到了?父亲的胡须,母亲的长发,冬妮娅的笑容,安东和托克,还有自己两个哥哥的身影……都再也看不到了?
而且——那是什么感觉?他强忍着剧痛,又去摸了摸自己的右眼。不过那边的眼睛倒是什么感觉都没有。只是左边的眼睛实在是太痛了,他不是忍不了疼的人,但那种痛,实在是太——
有谁忽地捏住他的下巴。想都不用想,是那个女人——她的指甲很长,刮在少年的下巴上,将他的小脑袋抬起来:“你哭了?有这么难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