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了,我妈这个人呀,真是够执着的,对吧?
既然注定我们母女是仇人,那一定要,
彻底打败她才行。
既然想要打击我妈,我便不能再做缩头乌龟。
我选择回到她的病床前,扮演一个完美的孝女。
在医院冷淡的白炽光下,我拉着她的手痛哭流涕:「妈妈,是女儿不孝。天下没有不是的父母,只有不孝的儿女。」
我妈强忍着和我肢体接触的不适感,不敢把手抽开,手掌僵硬得像一截没有生命的木头。
我忍住想笑的感觉,任虚假的眼泪挂在我的睫毛上,在镜头前抽噎着。
做女儿的,妆容精致,衣着光鲜,因为精心练习过,哭起来的样子都很美。
更重要的是,我面前展开着大好的前程,尚未完全开启的青春岁月,无限的机会与可能。
而做母亲的呢,头发蓬乱,眼神涣散,鲜亮的青春早已一去不返如离梢落叶,未来的日子一眼望得到头。
她虐待亲生孩子,待我不公,我却忍受冤屈,不计前嫌。
在此起彼伏的快门声里,许凤琴知道她在丢脸,可她无能为力。
这么多媒体记者,原本就是她招来的,不是吗?
最后一个记者的脚后跟还没踏出病房的门,我便甩开了许凤琴的手,掏出随身的湿巾,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每一个指缝。
我的举动,使我妈气得一阵猛咳,像是要把心都咳出来。
医生招手喊我出去,面色凝重地把一张化验单拿给我:「我怀疑你的母亲已经患有食管癌,而且很大概率已经到了晚期。像你母亲这种情况,生存期中位数一般不超过一年。」
连老天都站在我这边?
我推开门,她已恢复过来,恶狠狠地冲我喊「人都走光了,你还来干什么?」
我把化验单递给她「你得癌症了,晚期。」
她厌烦地挥手,「那是做来骗人的。」
「哦?可惜检验结果骗不得人,这是你的结果,你的命。」
我离开家乡以后,刘叔给我打电话,他说我妈从医院回家了,家里积蓄不多,他们想留给我妹妹。
「你爸爸在网上看了别人的广告,花了六千多买了药,苏棠说是骗人的,吃了也没有用。你妈气得和你爸大吵了一架。这是她的报应啊。」
「孩子,一个人在外面照顾好自己。你是我们这个地方许多年来难得出的一个人才,你飞得高,飞得远,我们都为你高兴。」
我在电话这头沉默,心里想,刘叔,只是你特别地为我高兴,你不知道自己有颗金子般的心。
千里之外,许凤琴的生命一点一点像细沙流出指缝。
我在北京过着很顺利,很愉快的生活。
一位叫方思源的朋友邀请我去他创业的公司里工作,他说很欣赏我,愿意聘我为首席工程师。
我笑道「我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是否配得上这个头衔。你不如找个更靠谱的首席工程师,然后分我些期权,公司上市那天,我便经济自由,原地躺赢。」
他推推眼镜,一笑便露出两个对称的酒窝「苏荷你又开玩笑。不要拒绝我,好吧?」
「不知道是谁,各大竞赛拿奖拿到手软。」
我调皮地说「我有一盏神灯,擦一擦,他便告诉我答案。」
他感慨「你这么喜欢开玩笑,一定从小就无忧无虑的。」
他自己曾因过分腼腆,度过暗淡的青春期。
我没反驳,这年头也只有方思源这种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书呆子,不知道我的狼狈事,错认我是无忧的孩子。
那片刻我假装自己真有这样好命的前半生。
小说《高考结束那晚》第四章试读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