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说要当他师父,也没说让裴河宴以后就跟着他了,但他耐心的抽出时间教他识字,教他一切生活必需的技能,包括洗衣包括做饭。
裴河宴想学经书,想和师兄们一起上早课,打坐休禅,可过云不允许。他说:“你三年后是要回去的,你学好我教你的这些就可以了。”
“老夫人不会来接我的。”小河宴那时虽小,但已经懂了不少:“我妈要结婚了,家里不允许有我的出现。”
过云看着他久久不语,那是裴河宴第一次看见他师父眼里装满了对他的怜悯与不忍:“你这一世可得好好渡。”
裴河宴彼时并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但正式拜过云为师的那一天,他对他说:“我给你参详两个八字,你听着就好,别太往心里去,也别不往心里去。”
他排了南啻时期无宴法师与大雍王朝拂宴法师的命盘给裴河宴看,告诉他:“时间是有轮回的,到了某一个点,时光回溯,会重新回到矩点。你就是那个最新的矩点。”
那日之后,裴河宴正式迈入佛门,成了俗家弟子。
而三年期满后,老夫人托信说自己病重,并感激过云法师能将小河宴教养得如此之好。她只字不提要带小河宴回去的话,像是全然忘记了当年自己是怎么说的。
或许是出于愧疚,老夫人连续给梵音寺添了十几年香火,并供养寺内尊师修行,直到她去世的那一年。
裴河宴九岁那年,尘缘断尽。
老夫人去世那年,他与家族之间那根悬悬的细丝也彻底崩裂。
跪香这两日,他将自己的人生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六岁的,九岁的,二十岁的,三十岁的。
了了来之前,他刚刚回忆完这堪称前半生的他的人生。
裴河宴握着她的手腕没松开,他要说的话也不长,几句就好。
“我今天跪在这,是因为我对你动了心,所以犯了戒,该受罚。”所以他刚才才会在了了问他时,强调他只是犯戒而不是犯错。
他从不觉得这是个错误,甚至在他有意无意的放纵自己的心意时,他的潜意识就曾警告过他,会出现这样不可控的局面。是他自己,不愿意停下来。
了了终于听到这句话时,第一反应竟不是惊喜,她反而感到了害怕。
他像是做了破釜沉舟的决定,所以才会在佛堂里就要与她说个明白。否则以他对自己信仰的尊重,他不会这么做。
但了了不会逃避,了致生用生命为代价给她上的最后一课里,就教会了她要坦然面对一切有可能发生的事。
所以她没接话,也没为此欣喜若狂,而是安静地等着他把话说完。
“但除了喜欢你这件事我是确定的,对于我能否为我的喜欢负责我还不确定。我暂时没有办法彻底放下我作为佛门弟子该承担的责任,也无法违背守了二十多年的戒律清规。”
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这个事,他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在彻底想清楚之后再和她说。只是裴河宴不想了了不知内情,无端猜测或胡思乱想,才选择提前与她说个明白。
在他这,她有权利知晓一切,也有权利选择她想选择的。
了了听明白了,她知道他有他的不得已,与她之间的这浅浅的一段心动,确实很难抵消他数十年如一日的修行。
他雕了二十多年的佛雕,随过云法师出入佛坛,听经辨法,不是佛门弟子却胜似佛门弟子。了了在觉悟身上都没见到过他这样的佛性,生在世俗却不染世俗,沉静得像是一汪渊底的潭水,深不见底,无风自动。
她抿了抿唇,挣脱了他的手,问道:“如果你选择我,会有什么后果?”
离开梵音寺,放弃僧籍,回归俗尘。
这些是了了能想到的后果,但她总感觉远不止如此。就跟有人说喜欢她,如果要在一起,她必须这辈子再也不能拿起画笔一样,她也会觉得这个世界疯了。
旁人也许会觉得这很简单,可当剥离的是你每日呼吸生存都必须存在的一件物品时,还能觉得如此轻松吗?但凡有理智的人,都会选择坚持自我,除非爱到舍生忘死,即便被抽走魂魄,变成一具行尸走肉也无所谓。
“我是不是让你为难了?”了了又问道。
她的语气很平静,丝毫没有因为他的犹豫不决而感到困扰。事实上,她很感激他的坦诚,让她尽早结束了猜测。两人的关系中,最忌猜疑,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自身的不确定,都是造成情绪内耗的主要原因。
“没有为难。”他只是在做一个决定,而割舍的过程太痛苦,他需要无数遍反复地责问自己,直到自己坚不可摧为止。
“了了,你还小,你可能会觉得喜欢就在一起,不喜欢就分开,磨合一段时间自见分晓。可我若是破戒,无法回头。甚至,我在有这个念头起,我就不该为僧了。”他嗓音低沉,即便是在说这么严重的话时也是轻描淡写的,不曾施压她半分压力。
他没有与她开玩笑,而是真的认真地想了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