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宫二先生到郑家拜访我父亲时认识的,渐渐就熟识了,偶尔我促狭心起,也会调侃金复侍卫两句。”
章雪鸣瞥了眼身旁小心思明显的美貌少年郎,几乎有种回到上辈子高中时代,旁边小心探询的是对她有好感的男同学的错觉,颇觉有趣,目光就不由得柔和下来。
她和金复的熟识源于宫尚角。
有次宫尚角来郑家小住,言谈间惹恼了她。她逮着人天天切磋完刀法切磋六艺八雅,后来给人疗伤治病又实在是把人欺负狠了。宫尚角那时脸皮尚薄,羞恼起来就拼命躲她,却因为郑家事务已经是她在处理,诸多交集避不过。金复来往于两人间传话、递东西,次数多了,话也就多了。
“方才也不过是旧识相见,玩笑几句而已。”
章雪鸣瞧着宫远徵并不满足她的轻描淡写,想想刚才的小插曲也不是什么会让金复面子扫地的事,索性大大方方地说了:“我自来喜欢华服美饰,这一点宫二先生和金复侍卫都知道。今日我得了合心意的新衣,心中欢喜,在门外等待的时候忍不住低头看了又看,金复侍卫便来打趣我说‘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我便反问他可知道这话出自何处,有何寓意。”
宫远徵一怔,似曾相识的话语触动了他心中的痛处,他脸上笑容消失,阴郁又上眉宇,却忍不住追问:“后来呢?”
“金复侍卫说不出那句话的出处,又胡乱解释说那句话的意思是,衣服是新的好,人是旧的强,便被我无情嘲笑了。”
章雪鸣敏感地察觉到宫远徵心绪不佳,视线飞快地在他脸上一扫而过,心下了然,恐怕是金复的这句话引了他的什么不快回忆。
想想金复那个不求甚解又喜欢乱用词句隐晦显摆自己有文采的坏毛病,再想想宫尚角每次叫弟弟都要带上名字好像在区分什么的小习惯……
章雪鸣心中有了结论,却只作不知,自顾自地笑道:“我告诉金复侍卫,这句话出自汉代乐府《古艳歌》,原文是‘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乃是一闺怨诗。写的是弃妇被迫出走,犹如孤苦的白兔,往东去却又往西顾,虽出走而仍念故人。是规劝故人应当念旧,而不是说新衣服必定比旧衣服好,旧人必定比新人好的意思。”
身后不远处跟着的青栀和素蓉虽是第二回听章雪鸣用那种慢悠悠逗弄人的语调说“乃是一闺怨诗”,想起金复那张并不白净的平板脸突然爆红的样子,仍是忍不住想笑。
她两个惧于宫远徵的威名拼命闭紧嘴巴,忽闻一声出气似的“噗”,惊恐地互相对视一眼,又很快错开目光,抬眼往前头一看:好嘛,那位凶名在外的徵宫宫主右手握拳置于唇边,别过脸去不敢看章雪鸣,肩膀微微抖动,明显也觉得这件事很好笑。
章雪鸣粲然:“我还告诉他,我的衣服饰,每一件我都很喜欢,每一件我都有好好保存,时不时就要拿出来穿戴,从没觉得只有新衣服新饰才好看。
而我的朋友,不论是老交情还是新朋友,我都有好好珍惜我们之间的缘分。我会想念不在身边的人,也会关心呵护在我身边的人。
请他不必担心我会因为在宫门交到了新朋友,就不记得在大年初一跟他家宫二先生讨压岁钱,也绝对不会忘记今年的上元节要给他家宫二先生送上满屋火红大灯笼,求一年生意红火、财源广进的约定。
我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说了,谁知道把金复侍卫闹了个大红脸,就是你当时看到的那样。”
宫远徵来不及去感觉去年上元节前夕留在他心里的那个伤口有没有少疼一点,也来不及去酸章雪鸣似乎跟宫尚角颇为熟悉的事,注意力就被章雪鸣口中的“压岁钱”和“火红大灯笼”引开了。
“压岁钱?那不是长辈给小辈的吗?”
自从宫远徵五岁那年,母亲过世后,就没人会在大年初一给他压岁钱了,连他父亲都不会。
这些年,只有哥哥每年过年前回来会记得给他带礼物,但压岁钱是从来没有的。他小心翼翼地维护这段他偷来的亲情,丝毫不敢放肆,也不敢问哥哥要什么压岁钱。
章雪鸣故作诧异地侧头看他:“咦,你不知道你哥哥宫二先生跟我父亲是以平辈论处的莫逆之交吗?按理来说,我称呼他一声‘宫二叔’也无不可。”
这是她郑爹的锅。
从前郑家只有郑南衣在,她郑爹跟宫尚角的交情离亲厚始终有段距离。
后来章雪鸣来了,她郑爹对她考核一番,就卸下心中重负和郑家的事务愉快地放飞自我,高高兴兴地邀宫尚角这个忘年交来家里尽情玩耍,甚至差点闹出义结金兰的事来。
两人的交情可谓一日千里,感情好到章雪鸣在书房里埋案牍疯狂处理公务的时候,那两个人就跑到书房大窗正对着的那棵大月桂树下品茗听琴,好不悠闲……
坏到流油!
叔?!青栀恍然大悟。闹半天,角公子跟郑二小姐的爹交情都到了让郑二小姐叫他叔叔的地步了……这要是从前一直看着长大当成侄女来疼爱的姑娘,因为好友托孤不得不娶回家,也真是挺难让人接受的。难怪角公子那么痛快就把未婚妻拱手让给了徵公子,还不准提起婚约的事,换成她把烫手山芋甩出去了也高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