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也潜入这夏初,使女子身上的馨香,随步伐而动,扩散在空气之间。
魏缙不懂香料,只觉得今日郑泠身上的香,和前段时间不一样,便随口问了句:“我记得你喜欢苏合香,今日却是佩的什麽香?”
闻声,郑泠警铃大作。
之前听他说今日要看大夫,怕在大夫面前露馅,便换下了那个随身佩戴了有一阵子的,装有麝香的香囊。
她留意了一下魏缙的神色,见他依旧一副开怀的模样,面上不动声色,笑道:“好闻吧。”
边说,她边从腰间解下香囊,閑话家常般给他介绍:“这是我前些日子查阅古方,好不容易调制出来的‘荀令十里香’。古文记载“荀令君至人家,坐处三日留香”,此香经久不散,我便想试着看看,也调制出一个类似的香。你若喜欢,我给你也做个荀令香香囊。”
他是知道的,她前阵子忽然沉迷制香,便常常带着落英,去东西两市挑选香料。
只是此时听见‘荀令香’,他难免想到,她也是经历王朝更叠的人,且还是前朝皇亲。一朝政局骤变,她从天上摔到了泥潭,与合族血亲离乱……
若是她借香明志,痛恨如今的王朝,也是情理之中。
思及此,魏缙饶有意味地接过她的香囊,手指细细摩梭,幽幽道,“荀彧至死为汉臣,不曾降魏;夫人处心积虑制作、佩戴此香,莫非是也想效仿他的清高忠骨?”
郑泠伸手去抢回香囊,但扑了个空,他先一步将香囊举过头顶,任她如何垫脚去够,也够不到。
最后郑泠放弃了,嗔声道:“只是个熏香罢了,古往今来,世间的香局、贵女,凡是喜闻香识香之人,谁不爱各种香?我可不如夫郎般心比比干,哪曾想过这些。夫郞可别冤枉了我,你若不喜欢,我剪了丢掉算了。”
试探之下,没见到她有何不对劲,魏缙便将香囊挂回她的腰间,搂住她的细腰抱入怀中,“同你说笑而已,这香,香远益清,很是衬你。”
郑泠伏在他的肩头,被风一吹的脸,不由白了几分。
刚才的试探,她虽然招架住了,但也让她见识到了他那极为敏锐的警觉。
在他身边,诸多不便。
成亲之后,他们的相处只会更加亲近,避子也更为不易。
为了保险起见,以后那个麝香香囊,也得想办法再改改,最好能够完全遮挡住那丝麝香之气。
如此,才能不被他发觉。
谢神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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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餐过后,魏缙吩咐人出府去请大夫,候医的间隙,他领着郑泠去往府上的祠堂。
这个祠堂她并不陌生,在数月之前,崔忱骦去往前线之后,郑泠曾来过此间祭拜崔氏先祖,为他祈平安。
如今魏缙牵着她进来,自然不可能是给崔家的牌位上香。
活人都被赶尽驱逐,更何况是死人。
自踏入庭前之后,魏缙便一言不发,浑身散发着肃穆;饶是郑泠心中有疑惑,却也没好多问,只安安静静跟着他一同入内。
跨步进去,只见香案之后,那些曾经供奉于此数百年十年的崔氏灵牌,不见蹤迹,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又或者说,是被人特意清空,专为那一坐崭新的牌位空出的场地。
此情此景,让郑泠越发好奇,孤零零供奉着的这座灵牌,会是谁?
待终于走近了,郑泠才看清那座楠木灵牌上篆刻的字——“先妣魏氏之灵位”。
看清字眼的她,瞬间恍然大悟,原来魏缙是带她来拜亡母。
成亲之前,魏缙就与她说过:“你们将要成亲,夫妻之间无秘密,我是从母姓魏,母亲曾是长安城中一舞动天下的舞技。她在我十五岁时便病逝,是以我并无高堂在世,之外,亦无兄弟姐妹。”
关于他父亲是何人,他就没有提过一句。
但是郑泠依稀记得,他第一次强迫她那夜,曾说过他也是崔氏子弟,想来他的生父,也是出自博陵崔氏。
只是这香案之上,只有亡母,不见亡父,料想他与他的生父,有着极大的隔阂,乃至是怨憎。
她还在沉思,身旁的魏缙已经点燃了线香,分了三柱递给郑泠。
檀香氤氲在鼻尖,郑泠立刻回神,伸手接过,随之规规矩矩跪拜在蒲团上敬香参拜:“母亲大人在上,初次见面,儿媳郑氏,给您叩首了。”
魏缙见着她的主动和一片孝敬之心,心下满意,也屈膝跪在了蒲团之上,朝着灵牌叩首,他心中默念:“娘,儿昨日已经成亲,今特意携妻来给您敬香;此后我不在是孤身一人,望您九泉之下莫要牵挂,请早日安心。”
从祠堂敬香出来后,落英上前禀告说大夫到了,几人遂前往花厅。
郑泠很是担忧,怕这段时日来日夜熏蒸麝香,会有残留在体内,亦或是身上浸染了残余的气味,会让大夫看出端倪。于是借口男女之防,不便近身,提出要悬丝诊脉。
那大夫年近中年,样貌清癯,发髻上戴着木质莲花冠,着灰蓝直缀,一副时下男女都流行的道家装束,看着也颇显得仙风道骨。
听了郑泠的顾虑,对方连连应是,连忙从医箱中找出一捆细丝:“好说好说,悬丝诊脉就悬丝诊脉”。
如此下来,隔着几尺之距,系丝线悬于腕间,才进行了号脉。
郑泠心下微安,医术在如何高超的医者,即便是宫中御医,悬丝诊脉也不如直接号脉来得準确。这丝线悬于空中,受外界风力和空气的阻碍,会大大降低脉搏中释放的信息,从而降低医者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