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氏说:“我阅女子多矣,观郭姬妖媚多智,吾儿可爱之,而万不可沉溺,沉溺必败家事。屡曾言知,新妇大贤大德,人世第一,既为正妻,乃吾儿之大幸也,足可深信厚待,即终身之福矣!”
曹操说:“吾儿须谨记父母之言!”曹丕赶紧唯唯诺诺一番,然后想告退。
卞氏说:“吾儿没收铜鞮侯宅,拟作何用?”
曹丕再不敢说是准备作为自己和郭姬的别墅,说:“此事儿子尚未拟定。”
曹操说:“子建居室颇狭隘,可供其为别墅。”曹丕又是唯唯诺诺一番,然后告退,退后才发觉自己身上已惊出了冷汗。
曹丕吓得当夜不敢去郭姬房中,决定必须到甄氏房中夜宿,并接连宿了两夜,这是近年来所未有的。夫妻的感情当然已大不如前,但还维持表面的和睦。甄氏明显感觉曹丕有些六神无主,但她不愿多问,只是说些闲话。
拖到第二夜,曹丕憋不住了,他问:“汝知吾杀铜鞮侯家口之事乎?”
甄氏巧妙地回答:“此是五官夫君之外事,妾居中闺,何须顾问乎?杀铜鞮侯合家若干口?”
曹丕只能坦白说:“杀七八十口。郭姬于铜鞮侯家备受奸污凌辱,吾一怒之下,为此事。”
甄氏仍然温和而坦诚地说:“其家妇孺与此何干?人命关天,此不合孔墨仁爱之道。”
曹丕内心又起反感:“动辄空谈迂腐之说者!”但嘴上又换一种说法:“我亦有后悔之意也。”
甄氏又建议说:“窃恐有阴骘,可将铜鞮侯家口盛以棺椁,修造坟墓,祭奠消灾。”
曹丕又不得不坦白:“已皆碎尸矣!”
甄氏内心又一阵哀痛:“可谓惨毒之至矣!于心何忍?”但又说一句:“亦可收拾碎尸,以建冢墓。”
曹丕心想:“事隔多日,盛暑肉腐骨朽,鸟啄兽噬,窃恐难以收拾矣!”表面上却说:“贤妻之言甚是,我明日吩咐即可。”
甄氏又说:“窃恐五官夫君须携郭姬同往,以至诚祈祷消灾为宜。”
曹丕敷衍说:“自须从贤妻之言也!”
曹丕心中还有疑惑,已不能不问:“汝可曾言众姬妾之长短?”
甄氏当然听出,他是疑惑自己向阿翁和阿家说郭姬坏话,就坦诚地回答:“妾自为五官夫君之妇,曾自与夫君相约,既为正妻,当谨守妇道,不得有忌妒之心,绝口不言众姬妾之短。五年之前,夫君欲遣出出身名门、才貌双全之任姬,妾亦曾再三苦劝。结发十一载,妾何尝食言而无信?”
曹丕再也难说什么,就想与她以房事了结。甄氏今晚在感情上,实在嫌恨丈夫的残忍狠毒,就以身体不适而婉拒,请他到另一姬妾房中夜宿。过去甄氏为避免自己专宠,常有此事。曹丕也正好顺水推舟,走出甄氏房间。
此后,甄氏与李夫人得知曹植搬到铜鞮侯家居住的消息,就判定必是曹操老夫妻训斥了曹丕。
曹丕憋到第六夜,才重回郭姬房夜宿,这期间郭姬简直丧魂落魄,猜想肯定出事。等曹丕说明原委,更是惊出冷汗。她唯一的办法,就是紧抱曹丕,告哀求饶。她最担心的,是曹操下令,将自己逐出家门,那就一切梦想立成齑粉。她说:“此皆是贱妾不慎,铸成大错,连累五官夫君,罪责难逃也!”
曹丕反倒安慰她,但也说:“此后务须韬光养晦。自当隔数日,方回此房,亦须多去甄氏房几回。”
过几天,郭姬想了又想,还是给曹丕另出主意:“既是铜鞮侯家住不得,不如另觅他处。距铜鞮侯家不远,另有广宗侯朱门,唯一老侯与一奴,而广占大第。不如占此宅第,五官夫君亦多自由。然此事不得自作主张,须说与阿家知。”她的想法,是自己只有尽可能远远躲着曹操夫妻,才能少了许多拘束。此外,自己家乡就是广宗县,占广宗侯居宅,也是图个吉利。
曹丕翌日就对卞氏说此事:“如今阿翁已是魏国公,府宅须大第,与国公爵位相称。子建已另居外宅,儿子亦宜另觅外居。”
卞氏说:“汝可另有外宅处?”曹丕说了一通。卞氏说:“汝不宜全家外居,我整日须有阿明、阿妍朝夕相会,以慰寂寞,故新妇亦须留此。另有李夫人,为人纯厚诚实,亦可留此,以为照应。”
此语正中曹丕下怀。他出低价,强迫广宗侯搬迁,经一阵忙乱,就同二十四个姬妾,连同若干庶子、庶女,到七月初秋,一起完成搬迁。曹丕和郭姬庆幸办成了一件大事。
甄氏和李夫人,还有阿秀,当然乐意如此安排,她们可以较自由地相聚。曹丕和郭姬也商量,只要曹操在世,甄氏房中也必须数日去一回,以免影响世位的继承。
不料时隔一天,曹丕又带着十分沮丧的神情,回新居郭姬房中。不等郭姬开口,就说:“魏公阿翁即日出征孙权,已命临菑侯子建守邺,置吾于何地,可想而知也!”
郭姬听后,正如晴天霹雳。但经过上回一次惊吓,还是学会了镇定。她沉思了一会儿,问:“魏公阿翁免汝五官中郎将、丞相之副位否?”
曹丕说:“未也。”
郭姬说:“子建虽有凌逼之势,然未成定局,尚多有挽回之余地也!”
曹丕经她一说,稍有一点轻松之感。
郭姬说:“五官夫君宜示镇定之势,宠辱不惊,静以待之。魏公阿翁年近六旬,不得安居,尚不辞栉风沐雨之苦,刀光剑影之险,驱驰远征。五官夫君不得代父从行,尤宜彰显仁孝之心,此其时也。”
她讲了一通具体表演的设计。曹丕又紧抱郭姬,说:“如今唯有汝,乃吾之智囊也!”
五十九岁的曹操还是择吉日,率军出发。曹丕、曹植等众子都来相送。因成长于战乱时,曹操三子都习武,曹丕好骑射和击剑,曹彰更是孔武多力,能手格猛兽,只学兵法武技,倒是曹植,主要是垂意文艺。曹彰早提出,此次由他统军出战,但曹操认为他还是不够资格,只是命他随军征战。
既然送父出征,曹植就早早写就一首五言诗,无非是赞颂曹操武功盖世,谋略如神之类,当面吟诵。曹操很高兴,说:“大展文采,非汝莫属!”
曹丕见了父亲,却哭丧着脸,跪在面前,哀哭声声,说:“魏公阿翁五九之年,不得在邺安养,坐享清福,犹亲率虎士,尝栉风沐雨之苦,历刀光剑影之险,此皆为子者不孝,无才、无德、无能之罪也!”竟抱住曹操右腿,号啕大哭。曹操受了感动,要将他扶起。曹丕却是连连在泥地上顿首,然后勉强起立拱手,额上带泥,脸上犹带泪痕。这一出精彩绝伦的表演,果然大获成功,完全压倒了曹植的文采,旁观者无不感叹曹丕的大孝。
曹操大军出发后,曹丕回到新宅,直奔郭姬房中,面露喜色。郭姬急忙用湿手帕擦拭曹丕额上的残泥。
曹丕紧抱郭姬娇小的身躯。郭姬说:“五官夫君须每日参拜阿家,晨昏定省,嘘寒问暖,备极孝道!”
曹丕说:“正宜如是!”
曹植喜欢结交,丁仪、丁廙、杨修等名士渐成他的羽翼。丁仪字正礼,任魏公属掾,亲弟丁廙字敬礼,任黄门侍郎。两人之父丁冲,是曹操好友兼谋士,曾任司隶校尉。丁冲病故,而曹操对丁仪兄弟的才气,也十分赏识。杨修是太尉杨彪之子,字德祖,又是袁术的外甥,是个美男子,才气超人,任主簿。他常为曹植预拟应对曹操提问的应答之语,往往都使曹操满意,所以曹植对杨修特别器重。
曹操出征,却很快无功而返。
一天,他和卞氏找几个儿子谈话。曹操说:“汝等之妹阿凤,已达及笄待嫁之时。丁正礼自幼及壮,与孤情同父子,孤欲以阿凤许之,如何?”
曹植立即表态:“甚宜!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