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宝玉也怠懒得与那些人干笑,随口说了几句后,便进了屋里。
袭人等见宝玉神情淡然,也只当他是突然犯了性子,遂也不做惊奇,各自散了后便去忙了。
宝玉和林黛玉在屋里说了会话,林黛玉推说身子不爽,宝玉便将她送到了门口,看着她离开后才回来。
想着自己一人又实在是无聊的厉害,便取了笔墨过来在上面胡乱涂写着,一日就这样过去了。
秦钟命归黄泉路
好容易在家里挨过了一日,等元妃省亲的事一确定下来,宝玉便去找贾母告知要去探视秦钟。
贾母也听闻了秦钟的事,便答应道,“去尽了同窗之谊后即刻回来,不许多做停留。”又另派了小厮跟着,这才让宝玉乘车前往。
等宝玉到时,秦钟已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昔日那泛着红晕的娇柔脸颊此刻也显得干瘦发白,进的气俨然多过出的。
见宝玉来,秦钟几个远房女性亲戚都避到内堂去了,只留了他一个兄弟辈的人在外面候着,对宝玉道,“前些日子染了风寒回来,身子还未大好,那庵里的姑子就寻上门来找他,被姑父撞见,将那姑子赶了出去,又把鲸卿哥一顿好打,姑父也因这事气得当夜就去了。鲸卿哥身子还未大好就受了责杖,又因姑父去世心里愧疚,到如今病情加重,连日来滴水未进,只怕是过不了今夜了。”
宝玉听了心中一顿难受。
虽然相识不算太久,但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不久前还笑着和自己说话来着,现在就这样躺在床上半死不活,宝玉总觉心有不忍。
宝玉上前仔细看了看秦钟的面色,喊道,“秦兄弟,秦兄弟?”
秦钟本是一口气吊在嘴边,思绪也已混沌不清,仿佛即刻就要飞升太虚一般,突然宝玉的唤声传入耳中,秦钟秉着最后一口气强行睁眼,看着床边的人微微一笑,道,“宝玉……你来了……”
宝玉点了点头,也不知应该说些什么。
如今这个时候,明知道他要死了,再说一些宽慰的话,也没什么用处了。
秦钟缓缓伸出右手,宝玉犹豫了一下,伸手将之握住。
“宝玉,”秦钟气若游丝,看着宝玉的视线也格外的模糊不清,“宝玉,你能来……我已再无遗憾……”
宝玉无声叹气,问道,“秦兄弟,你要是,要是还有什么未完的心事,如果我能帮得上忙的,就请说出来吧!”
说到底,宝玉自己也不确定能不能帮得上忙。但总归是要死的人了,说句安慰的话也不算过分。
秦钟微微含笑,双眸轻轻阖上,许久后才又慢慢打开,“我自知命不久矣……宝玉,以后……你可将我,长记在心?”
宝玉看着秦钟已有些涣散的瞳仁,点了点头,道,“恩。一定记得。”
秦钟松了一口气,笑着闭上了双眼。
宝玉心一惊,忙扭头看向一旁的秦钟兄弟,“他死了?”
那人上前把了把秦钟手腕的脉搏,道,“还没。不过看这形势,也快了。”
宝玉坐在床头,出神的望着秦钟的脸,想着,长这么大,第一次接触快死的人,本来心里应该害怕的,但如今看着他这般模样,又觉可怜可叹。
一同服侍宝玉过来的李贵上前低声劝道,“秦哥儿要走怕是还需一些时候,二爷不如回去歇歇再看。老太太那儿出门时千叮万嘱不让久留,二爷您看,天色也不早了。”
宝玉置若罔闻的问着秦钟那兄弟,道,“他这样,也没吃药吗?”
那人道,“怎么没吃。好几副下去,都不见效。如今这样,也再难吃下了。”
宝玉回头再度看向秦钟,想起秦可卿大殓时他躲在房中偷哭的情景,又想到馒头庵里他娇柔含笑的神情,心中一阵泛酸。
可见这命数是上天早已注定好的。该走该留,任谁也躲不了。
宝玉呆呆的坐在床边半晌,李贵几次上前劝他回去也都只当未听见。只到半个时辰后秦钟猛地呕吐起来,口中不断流出些许秽物,不住喊痛之时,李贵才大惊失色忙上前抱了宝玉往外走,“秦哥儿怕是不行了。二爷快去外面站着,免得沾了煞气。”
“你,”宝玉被他一语顶得既是气又是无奈,只得眼睁睁看着秦钟的兄弟在里面一阵折腾后黯然走出来摇头道,“去了。走得也算安详。”
宝玉差一点当场倒那里——痛得那么厉害也叫安详?
但总归人已经走了,别无它法,宝玉长叹了一口气,将荷包里的几锭碎银子都倒了出来递给秦钟那兄弟,“你拿这些,给他办得风光一点。”
碍于李贵执意不肯放人,宝玉只好站在屋外瞧了一眼,心中默默道别后,转身走了出去。
马车经过宁国府时,见通往荣国府东大院的墙垣楼阁全被拆除,新的亭榭楼台都已建了七七八八,竹树山石等物也堆放了满地,只等完工后一一摆放妥当。
宝玉掀起帘子正看得津津有趣,只听见一人骑马从旁经过时喊了句,“这不是宝哥儿的马车么?”
宝玉抬眼去看,只见一人策马停在车边朝自己笑着,长相普通,穿的却是极好的料子。
这个节骨眼上,宝玉也顾不得假装一事,忙朝李贵压低了声音问道,“这人是谁?”
李贵在马车外回道,“是薛府的薛大爷。宝姑娘的哥哥。”
薛大爷?
宝玉在脑中仔细想着,哪个薛大爷?薛仁贵?薛丁山?
不过那天晴雯说时,好像不是这个名字来着。
回头见那薛大爷还猛盯着自己发笑,宝玉只得下车笑道,“薛大哥,好久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