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学生时代进入社会工作后,被那种眼神注视的时刻当然越来越多,坦诚地讲,我也逐渐学会应对和选择了。
——利用自己的一切条件,去博得他人的喜爱和关照,这没什么不堪,规则就是如此。
开始做房地产工作后,我人生中遇到的大贵人大客户都是女性,或者是以女性为购房负责人的家庭。入行不久时,我被调到一个主打高端别墅社区的楼盘,我作为新人,却是第一个签下单子的,客户是一位跟丈夫关系古怪的贵妇,她又牵头带来她的好几个闺蜜。
我陪着她们喝酒。那位女士喝醉了,倒在我身上,说她的丈夫是同性恋。
她拉扯我留在酒店房间。
她坐在我身上,按着我的胸口,要我睁开眼睛看着她的脸,她的妆花了,酒气熏天;要我往下看,看她的脖子,看她粗重呼吸时起伏的胸脯,看她微微松弛的下腹,看她从骨骼上满溢而出的大腿,用力夹住我的腰。
不美吗?是美的。
是女性的。却让我想到男性。想到她那位富有的、傲慢的、冷淡的、喜欢同性的丈夫。
那时,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听懂她的要求,可总是忍不住躲闪视线,忍不住闭上眼睛。
她就扇我巴掌,很使劲地扇,做过长长美甲的指甲刮在我脸上。
后来她揪着床单发抖,折断了美甲,她把手举到我面前,甜丝丝的悲切的表情,撒娇说“好痛”。我握着她的手轻轻揉,背后全是汗,胯骨被压得酸麻,嘴里一股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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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发现自己似乎总在躲避视线,想要躲进雾气里。
可是我又知道被看是一件多么好的、多么有必要的、多么划算的事。
其实袁宝楠偶尔也用那种眼神看我,我知道的。
但她不是猎人,或者说,她是没做过猎人的。她是耕种土地的那种人。
和她在一起,我觉得很放松,很安全。她抱着乐乐时,我看到母亲的样子。
黎鹤就不一样了,黎鹤无疑是猎人。大概她这辈子一向就是猎手,是命运给她的枪。我没有枪,只能做猎物,但有漂亮的皮毛和足以果腹的血肉。
于是我选择要做她的猎物。
我在漫漫旷野上四处逃窜,在黑色的森林里绞尽脑汁谋生,终于……终于她来了,端起枪凝视我,于是我选择她来做我的猎人,让自己成为她的猎物,让自己属于她——
这是我为自己规划的归宿。
黎鹤问过我,爱的话题。
我不知道,我没想过。
从前的女友和我的前妻,都经常问“你爱不爱我”,我回答“爱”,就像回答标准答案。而黎鹤不这么问,黎鹤问,“你的爱是什么样子?”“你能给我什么样的爱?”
我回答她很多答案,有心理学话术的,有日常生活的,有文艺浪漫的,有浮夸演绎开玩笑的……都是认真地想过的,但我不认为那些答案就是真实。
只是,我认为无论如何无论是谁都不该质疑我对她的爱。
我已经给她我所能交付的所有的爱。
还要我怎样呢?
35预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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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广播里传来我的名字,“陈悦心”。
这应该是我在临盆前倒数几次产检,很快我就可以摆脱每周要来一次医院接受检查的生活。我对此既期待,又恐惧。
回家路上,梁具福接到他妈妈的电话。
听说我刚做产检回家,婆婆又提起要来我们家里给我坐月子,还说已经买好很多补品。我扭过头不说话,把车窗打开吹风。
绸州市今年的秋天很长,时不时回温一阵,弥散性的潮热涌动不休。
随着预产期临近,回过神,意识到今年也将至尾声。
关于0810案,各方证据已经陆续提交完毕,如无意外,下一次庭审就将宣布判决结果了。对于结果,不能说我作为检方一点预感都没有,但由于我的领导赵检有意将我与工作剥离,我缺少了很多与上级和法院方沟通的机会,以至于这场判决反而成为我从业生涯里最模糊不定的一次,尘埃迟迟不能落定。
现在尘埃终于要落地了,就在明天。庭审定在明天下午,午休结束后开始。
我望着窗外。
天空阴沉,像漫长凝滞的夜晚。听说北方的冷空气快要移动到航江省,终于带来气温的骤降、暴雨甚至雨夹雪。
从医院回家常走的路线每到傍晚都会拥堵,梁具福换了条路,车子驶过黎鹤与吴明远小区对面的河畔公园。
我想起那天和吕依桐一起在公园里寻找拍摄鸟类生活的摄像头。
我想到,从前黎鹤和吴明远应该也牵着吴玖乐的手在这里散步。但黎鹤并不想要一个未婚夫与前妻生下的孩子,她只想要一个“证明了自己能够照顾好一个孩子”的单亲父亲,因此吴玖乐消失掉是最好的。
而吴明远也并不想要带着一个拖油瓶迈向新生活,这只瓶子从窗口掉下去摔碎了,多好,从此一切便顺理成章变得轻松了。
——事情显然就是如此。与我们在起诉书中所写的是一回事。
是的,就是这么一回事……
梁具福哼着歌,肚子里的孩子像是听到了歌声般踢打起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