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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节(第1页)

邬玛约了何澄吃潮州菜。何澄到了那儿,发现包间里除了她俩,还有其他人,都是些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何澄有些紧张,邬玛跟其他人笑笑,说“我这个下属,还是小妹妹,没见过什么世面。”其他人都笑,有个光头男人说,妹妹仔好呀。何澄本是个牙尖嘴利的性子,但在饭桌上,听邬玛跟这些商界男人聊天,插不进嘴,只拚命低头夹菜吃。

坐她身旁的男人,脸颊瘦削,戴一副眼镜,斯斯文文的模样,问她是否很喜欢吃潮州菜。何澄说:“没有……一般般。”眼镜男笑:“看你一直在吃,还以为你很喜欢。”何澄不搭腔,就笑笑。眼镜男举起酒杯,碰一碰她杯子,“不用紧张,邬玛并不期待你有多好的表现。”

“表现?”何澄举着杯子问。

“你先喝完,我再告诉你。”

何澄喝一口。

眼镜男微笑:“你喝完再说。”

何澄觉得呛,仍勉强喝完了。她将杯口对牢眼镜男,问:“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眼镜男突然放声笑,转身对邬玛说,“你讲得对,她真的是个妹妹仔。我讲什么,她信什么。”

何澄求救似的看向邬玛。邬玛却仿佛没看到似的,对眼镜男笑说,“你不要逗她玩,她很单纯的。”何澄头脑嗡嗡作响,不知为何,莫名想到《第一炉香》里引导女主堕落的姑姑。原来,邬玛不是什么女英雄,是将她当做一道菜供上桌的厨子,是她人生脚本里的那位“姑姑”。何澄十分屈辱,说声不好意思,起身走到洗手间。

她躲在洗手格里,想给程一清打电话,又想起打回内地,电话费贵。穷人哪有资格随心所至,连哭诉都要盘算价格。这时电话却响起,妈妈打来的:“有人送了一堆程记礼盒上门,还有很多礼券,说是给你的。”何澄忍住哭腔,“对。”妈妈没听出她的哭腔,声音很兴奋,背景音里,传来奶奶声音,哇,这么多礼盒啊——

何澄挂掉电话,心里有些茫然,她收拾了一下,准备回去。邬玛打电话过来:“你在哪里?”

“洗手间。”

“快结束了,你回来吧。”

“不用了。我明天就交辞职报告。”

“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回去以后,那些男人以为小姑娘不胜酒力,跑到洗手间去吐,都作势笑。眼镜男给她夹了块肉,冷静道,“刚才是我造次了,真不好意思。”何澄这时才终于记起来这人,她曾在电视杂志上见过,是某成衣品牌的创始人,接受采访时,说话彬彬有礼头头是道,宣称品牌服务于女性,尊重女性。她不知道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他,正如她不知道哪一面才是真正的邬玛。

她再天真,也知道不能当着这些人跟前发作。她举起茶杯,也装疯卖傻:“怎么会是王生你不好意思呢?明明是我不能喝酒。来来来,我以茶代酒,敬王生一杯。”

旁边光头男听到,笑起来,“那就要多出来,练习一下酒量了。”

好不容易熬到这场饭局结束,何澄觉得自己身子都要散架。邬玛跟何澄站在门口,逐一将客人送走。夜风吹来,何澄头脑晕晕乎乎,邬玛看她一眼:“明天还要辞职吗?”

“我会——”

“你现在头脑不清醒。任何大事,需等头脑清醒时再做决定。”邬玛扬手叫了车,拉开车门,让何澄上车。何澄想着,打车回去要穿过海隧道,车费贵。饭局可以报销吗?她要是现在开了这个口,以后更没法硬气起来。她就跟邬玛说:“你先上车,我要行去前面街口买东西。”邬玛见前面有家零售超市,也不跟她客套,叫她自己小心点,上了车。

何澄站在餐馆门前,正打算走去小巴站,忽然听到有人问:“去哪里?”她回头看,见到一辆日产总统开到跟前,驾车的是程季康。不待她给出答案,他直接道,“上车。”

电影里总有这种桥段:女孩倔强,死活不接受霸道总裁好意。但何澄脑子里只有一盘数,她算着:有人送一程,又可以省一笔钱。明天一大早赶去长洲采访村屋纠纷呢,早一刻回家,早一点休息。

车厢温度适宜,有清新的气味。程季康问她住哪里,何澄说了个地铁站名称,让他在那里放下自己。他很轻地哼了一下:“不用这么大戒心。我知道你地址也没用。”

何澄说:“什么戒心?我一个住公屋的,还怕你打劫我吗?今日万经理也要过我地址。”

程季康不语,仿佛在专注地看路。何澄一口气将自己详细地址说出来,又说,“程生你似乎压力很大。”

“怎么?你要写一篇《香港程记内外受困程季康崩溃发癫》出来?”

何澄笑了一下,很辛苦地忍住,但一想起他信口说的这个标题,又忍不住放声笑起来,边笑边道歉,“对不起……程生,我不是有心的……但真的很好笑……”

“好笑吗?”程季康打量她一下。这个女生像被人点了笑穴一样,笑得收不住声,身体颤个不止,头发上那枚廉价星星发卡也随之颤动。她疯狂点头:“好笑啊……你、你、你一本正经编出来的这个标题……真的很有我们《得周刊》风格……我、我明天拿去报题,说不定……”她笑到要弯腰,一只手按在小腹上,揉搓因剧烈大笑而疼痛的肚子。

这个女孩子,第一次见她时便活泼自在。刚才在潮州菜馆外见到她时,她仿佛失了活力。但现在,她又活过来了。她说:“程生,你原来也很有趣。”

“原来?”

“是啊。平时你一直绷紧,我也是现在才发觉你也很有意思。”

过去那些女友,或美貌过人或拥有高学历或同样出身富有家庭,但没有人这样评价他。她们都是怎么说的来着?夸他厉害,夸他体贴,夸他聪明。但没有人说他有意思。他瞥她一眼,察觉她因为笑得厉害,头上那枚廉价发卡抖落掉。

何澄一路上话很多,问他为什么会选她这个新人跑程记集团的新闻,不等程季康接话,又自己回答上了:“因为我不像其他记者那样,只关心你的花边新闻吧?我也觉得自己挺专业的,而且我觉得外界对你有刻板印象,对你也挺不公平的。你不是他们口中那个一事无成的花花公子。”她自顾自说个不停。程季康驾车,像没听到似的不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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