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天上急哨一声,一只鸽子出现在挂马掌铺的上空,老邓熟练地伸出手臂,让信鸽落在其上,然后他解下了信鸽腿上绑着的信筒,收入怀中。
贺於菟没什么眼力见,问道:“这是什么?”
“与你无关。”老邓的语气冷了下来,贺於菟察觉到了,于是不再发问。
茹承闫抵达了徐家棺材铺。
说是棺材铺,其实就是个义庄,坐落在城西,这里人流较少,地处偏僻。
“小子你来啦。时间太赶,勉强找到两具合适的棺椁,就是材料有些差,而且放得有些久,颜色不太新。”徐家掌柜同刚跨进门槛的茹承闫说道。
“在哪儿?我先看看,能用就行。”茹承闫有着超乎他年纪的冷静。
徐家掌柜放下手中的活儿,领着茹承闫走到角落处,这里静静陈列着两具黑色的棺椁。
只是外层的黑漆由于静置的时间太久有些氧化,显出别具一格的暗灰色。
“就是这俩,你看看呢?”徐掌柜说道。
“能用就行。”茹承闫又再次重复了一句。
他和徐掌柜又敲定了一些细节,时间已经来到了下午。
徐掌柜留茹承闫歇了一盏茶,茹承闫便起身道别了。他看了眼刺眼的天空,高高抬起腿跨出了徐家掌柜铺。
距离依岱城动乱已经过去六天,街道上到处都是杂物碎片残骸,偶尔也会看见路过的一处角落里有一滩干涸的血迹。
奇怪的是一具尸体都没看见,茹承闫满腹疑问,城中的尸体都去哪儿了?
闲不住的大娘们是街上最可靠的八卦传声筒,这两日百姓们见匪寇不再胡乱杀人,已经开始陆陆续续探头了。
大娘甲说道:“哎!你们听说了吗?现在府里那位,恐怕在京都有些身份!”
大娘乙说:“好像,好像是姓贯丘来着对吧!”
大娘丙连忙拉住两人,贼头贼脑的,“嘘!小点声,是贯丘玉辰!之前我也听远方的亲戚说过,京都里的确实有贵人姓这个的!”
大娘乙:“那这些人岂不都是上面的人?怎么一进城就滥杀无辜呢,不会是想屠城吧!”大娘乙有些后怕地打了个寒颤。
大娘甲:“你想什么呢,要屠城早就屠了,你我不都好好站在这儿,别胡说八道!还有啊,你们说原来那蔡球现在是不是也在城外那堆里面?”
大娘丙:“照我说啊,最好也在城外那堆里面!真是活该!”
贯丘茹承闫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个姓。还有大娘们口中提到的“城外那堆”是指什么?茹承闫觉得,笼罩在依岱城头顶上看不见的迷雾越来越大。
蔡球是现如今依岱城在位的县令,原名叫蔡全。蔡全长得满脸横肉,走起路来三步有两步都并在一起,在人前差点摔了几次。一年到头百姓也见不着他几次,这官不干事,只知道吃喝玩乐,城里百姓私下都讽刺地叫他“菜球”。
而此刻街上的匪寇换了统一的服饰,刀剑斧头什么的也不暴露在人前,看上去倒是比蔡全手底下的兵更有正官之风。
原本的衙差们也贼眉鼠眼地纷纷到“新县令”的眼前露脸争宠。
总的来说,依岱城在这场奇怪的侵袭之中,获得了一些还算好的变数,除了死去的那些人。
征宁郡被屠了四家有名有姓的权贵,其底下的新贵林林总总也有数十被杀。其中贺家赫然在列。而北幽都城的那位却好像并没有什么表示,早朝弹劾的声音穿透了幽幽深宫。
这是茹承闫去完城西之后途经官府门口看见的告示。
被抢了家中女儿的百姓求救无门,也不敢声张,彼时女儿万万不会胜过传宗接代的儿子,更何况上面也没人能给他们做主,也只能息事宁人了。
死气沉沉的县城一夜之间却显出了往常没有的生气。
茹承闫猜测此事并不是简单的匪寇入侵,这自封的土皇帝贯丘玉辰要是顶着真名行事,要不了多久就得出些幺蛾子,这人大喇喇将这个名字挂出来,或许别有用心。
但现在茹承闫无暇去管依岱城的烂摊子。依岱城于他而言,就是个仇家,让他恨不得抓住一点机会就要报仇雪恨扒下它一层皮来。
茹承闫走走停停,差不多两个时辰后才回到挂马掌铺。
天气逐渐炎热,不能再等了,茹承闫想到。
他随意在厨房吃了点东西,叫上屋里正无聊茫然的贺於菟,打算去一趟贺府。
茹承闫怕贺府里的尸体臭了,今早已经让义庄的人前往收尸。
出发的时候茹承闫并没有告诉贺於菟他们此行的目的地,直到贺於菟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直至到达顶端时,两人已经站在了贺府门口。
倒塌的一边大门横躺在地上,贺於菟僵在原地,不敢进入。
茹承闫察觉到他的异样,率先跨出一步,跨进了大门里。他就走了这一步,然后停在原地等待。
等了半晌,贺於菟终于鼓起勇气,跨进门里抬头向院里看去。这一看,就令他霎时愣在了原地,是谁在帮他?
那些残肢断臂,那些血呢?
惊讶的情绪让他稍稍淡忽略了那些心底蠢蠢欲动的折磨,他终于肯迈步走进这个让他既挂念又惧怕的地方。
或许是那天那个在角落里哀叫的女子吧,贺於菟想,从前贺家待下人不薄,在城里百姓普遍挨饿的时候还能让她们吃饱肚子,她临走时收拾了一下也算有报恩之心。
直到走到内院深处,贺於菟像一根枯萎的秸秆,弯着腰跪了下去。
院中整齐地摆放着两口新制的黑棺,棺材前放了一张小木桌,桌上还有一些没有烧掉的纸钱,两根燃尽的白烛,地上还有一个装了很多纸灰的铜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