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远远比所谓公司要重要许多倍。
慕俞似乎没有察觉到什么问题,只在电话那头道:“那现在公司怎么样了,大哥?”
青年的声音是面对兄长时一贯有的甜甜的撒娇调调。
“现在公司没事了,我马上就回家。”傅远擎低声道,他站在被窗帘遮挡着的窗后,黑暗将他笼罩,离开了柔软温暖的沙发后,冰冷重新蔓延上他的肢体。
“那就好。”
不知为何,一股莫名的冲动涌上心头,傅远擎向来视冲动为魔鬼,人生词条中更是从未出现过冲动两个字,可当那股古怪的热意从胸腔中生起之时,他竟是不管不顾地出了声,“小俞。”
“什么?”慕俞准备挂断电话的动作一顿。
“如果,我不是你的亲生哥哥,你……”话说到了一半,傅远擎竟又停住声音。
怎么突然问起这种问题?
慕俞顿时就警惕起来,傅远擎是发现了什么吗?
可思来想去,他实在想不到自己是哪里漏了底,除非傅远擎有什么未卜先知的超能力,又或者能偷听到他说的话,否则怎么可能会知道这些,于是慕俞又淡定下来,只道这是他生日到了,傅远擎作为哥哥的敏感肌可能有点发作,便施展出渣男安抚小情人的技能来,顺着傅远擎的毛摸,安抚道:“哪有那么多可能,再说了,就算你不是我的亲哥哥,大哥也是我最重要的人。”
最重要的人。
傅远擎拉着窗帘的手不觉间用起力,自动窗帘渐渐打开,被阻挡在外的阳光一瞬间涌进冰冷阴暗的办公室内,被阴霾覆盖的双眸渐渐明亮起来。
忽然之间,他感觉他这一整天烦恼的一切,不过是个笑话。
他以为亲兄弟的血缘是胜过一切的稳固,他与慕俞都会是彼此人生中最不可割舍的一部分,然而就在不久前,一张薄薄的纸却断绝了他的希望,可现在想来,就连母子都能悄无声息分离十几年,由此可见血缘也并非他想象中的稳固。
最重要的人。
傅远擎无暇去思考慕俞所说到底是不是真心话,哪怕前不久他才刚从慕俞口中听到与此时此刻所听截然相反的话语,最重要的人,如今他的心头只有这几个字,最重要的人——仅仅只有五个字,却仿佛沉甸甸的,压在傅远擎心头。
然而与此同时,他的心头却还被茫然束缚着,是他从未体会过的,古怪的感觉。
“小俞说的,最重要的人,指的是什么?”傅远擎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
问出这样的话,实在不是他的风格,傅远擎感觉自己像是被分裂作了两半,另一半掌控了他的身体,做出他平时绝不会做的事,说出他平时绝不会说出的话,他自己却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无从制止。
慕俞只用他轻快的声音回道:“就算大哥不是我的亲哥哥,我当然也会拿大哥当最亲的大哥看呀。”
青年的声音活泼而悦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这无疑是傅远擎最喜爱的声音,然而此时傅远擎听着他口中的话语,却是感到一阵焦躁。
他想要的,不是这种回答。
他想要的,不止是这种回答。
可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回答?
傅远擎沉默了许久,无数答案交集在一起,似乎依稀可见,又似乎远不可及,直到他意识到自己的沉默过于漫长,才终于低声道:“……有你这句话,大哥就放心了。”
然而,是真的放心了吗?
几句寒暄过后,傅远擎任凭慕俞先挂断了电话,他站在落地窗前,光滑如镜的玻璃面上映出他的模样,头发散乱地垂在额边,眼下泛着微微的乌青,就连脸颊边都冒出了浅浅的胡渣,身上的衣服经过在沙发上的辗转,依然皱得不能再看。
真是颓废。
傅远擎沉沉地注视着玻璃窗中的自己。
小俞一定不会喜欢他这幅模样。
傅远擎转身进了办公室配备的盥洗室,洗漱结束,他换了一身衣服,梳起散落的额发,整理过行装之后,倒映在镜子里的又是那个强势严厉的总裁。
唯有眼中的血丝隐约透出一丝疲惫。
他离开了盥洗室,此时,他又看到散落在沙发边的两张纸。
这次,他没有移开视线,而是径直走了过去,将它们捡了起来。
那是两份亲子鉴定证明。
只有一份,两位鉴定者的dna相似度为9999。
他的小俞,则是另一份。
傅远擎垂眸看了一会那两份鉴定书,仿佛化作高大而静默的石像,一动不动。
不知过去多久,他终于动了。
傅远擎拿着那两张薄薄的纸,走到碎纸机前,打开电源,寂静的屋里顿时响起机器运行的嗡嗡声。
那两份鉴定书就在这样的嗡嗡声中,碎成无数雪花般细小而无法拼凑的纸屑,最终落入垃圾桶深处。
同样的鉴定书,也来到了慕俞手上。
卧室的门紧闭,智能家居的音乐大得能盖过一切动静,程启站在门边,一边防备着外人误入,一边看着慕俞手上揪着那两份鉴定书,指尖力道大得几乎将那两份鉴定书揉皱。
虽然看不清慕俞的表情,但程启却能猜得到,他一定是在哭泣。
朝夕相处的家人忽然不再是自己的家人,百般威胁自己的人才是他们的家人,换作是程启,也会感到痛苦。
“慕少爷。”程启忽而低声叫道。
听到程启的声音,慕俞立刻朝背对他的方向侧了侧身,抬起手似乎是在擦泪水,等他转回头时,脸上的眼泪已经擦干净了,只露出通红的眼眶与鼻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