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床他睡了十八年,加上搬去书房的这几天都没睡好。身体反应比他心里情绪更真实,刚沾上枕头,便觉困意来袭。
他倒是不担心柏萱趁他睡着,半夜起来行刺。跟着太子做事,从小到大,他的一颗心就像悬在高空中,从未有真正放松的时刻。这也导致他夜里睡眠浅,警惕性很高,少有异动便能察觉。
何况,他刚才观察过,柏氏穿得单薄,身上没有藏凶器。至于房间,早在大虎送被子收拾房间时仔细搜了一遍。
没有致命武器和毒药,也没有……她与五皇子来往的证据。
暂且按兵不动吧,来日方长,他迟早能抓住她的把柄。
……
翌日,天地蒙上一层薄薄白霜,气温又下降了许多。
火房里,红杏红袖坐在灶台下烧火。这会就她们俩,红杏憋了一晚上的郁闷,再也忍不住,抱着红袖胳膊小声嘀咕:
“都说自古男人多薄情,依我所见,女人凉薄起来,完全不输男人。你昨晚非不跟我一起,没听到主屋里那动静。我以前怎么没发现,咱小姐不仅薄情,还……”
红袖眼神一凛,淡淡问:
“还什么?”
红杏嘟起嘴,满脸嫌恶:
“她有脸做,我可没脸说。”
红袖沉下脸,压着声音呵斥:“放肆!你一个下人,背后妄议主子,被人听到了,立刻拖出去乱棍打死。”
她俩并非亲姐妹,但两人当初一同被买进柏府做丫鬟,自小一起长大,她了解红杏心底的小心思。从前红杏一直掩藏得很好,没想到进了谢府,胆子越发大了。她可知,这些话,一旦被人听到,会招来多大祸端。
“这不是没别人嘛,我也就跟你说说,反正你不会说出去。”红杏抱着红袖胳膊撒娇,她就是气不过,小姐表里不一。
还记得出嫁前一晚,小姐找到五皇子殿下,情真意切地表示自己即便嫁入谢家,心里也永远向着五皇子,愿为其谋大业。
一番感天动地的言论,似令向来冷酷淡漠的五皇子恻动,也让她信以为真。
可进谢府后的小姐,人前还可以说是伪装得好,人后呢?她看不到小姐半点不情愿,每天都过得异常舒心快乐,夜里更是玩得欢,早把同样信任她的五皇子抛诸脑外。
红袖观察着红杏的表情变化,心情不免沉重。
为人奴婢,夹缝中求生。背主的下人,她见过太多,下场无不凄惨。无论为自己还是为红杏,她都不希望她们中有谁会走上这条路。言语不免严厉了许多:
“你怎知我不会?”
撒娇不成,红杏脸色难堪,放下手臂不满抱怨:
“你还是我之前认识的红袖姐姐吗?自从来了谢府,你和小姐,都变了,变得我都快不认识了。小姐她是不是忘了殿下,明明说过会帮殿下的,来了之后,却只顾自己享乐。”
冥顽不灵,红袖恨铁不成钢:
“我跟你的身契都在小姐手里,小姐才是我的主子,我自然一心向着小姐。你这么舍不得五殿下,当初就不该跟小姐嫁入谢家,直接跟他走多好。”
她和红杏不一样,不想做王公显贵通房,只待小姐以后能为自己谋个寻常人家正妻。
不管红杏能不能听进去,红袖仍然说了句真心话:
“世道艰难,女子不易。小姐能认清事实,趋避利害,我很欣慰。要真和你说得一般,趁早去买一革草席,留着给自己裹尸。”
把背信弃义说得大义凛然,红杏咬紧唇,心里一万个不服,恨自己读书少,不如小姐和红袖会说话。干脆不争了,又怕红袖真的给自己穿小鞋,妥协道:
“我明白了,下次不会再乱说,你也别到小姐面前告状。”
红袖还是不放心,却也没别的办法。告状这种事,告得好还好,告不好,第一个遭殃的就是她。况且,目前并不能确定小姐是否真的放弃五皇子,还是小心些为好。她拍拍红杏手臂,郑重叮嘱:
“下不为例!”
红袖少见的严肃,红杏脸上挂不住,忍了忍才闷声点头应下。
——
一早醒来,谢衡第一反应是隔壁的呼吸声如昨夜依旧……就很神奇。
别的不说,此女睡觉是真香。他没看她,缓缓撑起身体,逐渐清晰的视线望着屋外亮光。
他仍然记得昨夜之事,看来,同床共枕也不会再消除记忆。
一切都已恢复了正常。
反正已经知晓此女身份,也安排了人盯着她,谢衡不是很在意。
比起一个女子,太子殿下才更为棘手。
除了不掺和皇家争斗,他得想办法脱离太子党羽,撇清关系,恢复自由身。趁动乱来临之前,抽身而退。大不了远离京城,回襄州老家做个百姓父母官,从此一方天地,高枕无忧。
无论如何,前途仍然是光明的。
想到这,谢衡笑了,撑起的身体惬惬然往后靠,却靠了个空。
心中一惊,他回头,看向自己身后,不禁眉头轻皱……嗯?他的枕头呢?
柏萱工作后,最开心的事情莫过于下班回家,抱着棕熊玩偶睡觉。昨夜似乎出了点意外,总觉得怀抱里空空的,翻了个身才摸到老伙计熊。
它好像瘦了些,一定是自己最近太忙了,忘记喂食……不对,它是玩具熊啊,用不着食物保持身材。
终于察觉不对劲,柏萱睁开眼。
一片阴影挡在旁边,她缓缓掀起眼皮,与背着光低着头看不清情绪的男人对视。
他侧着身体,双手撑床,挺直的背脊划过一条斜线,长长墨发随意散落其后,整个人沐浴在清淡晨光里,有几分潇洒不羁的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