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护魂灯的材料极其难得,每盏需要一朵完整的天山雪莲,以及大能修士的一滴心头血。再加上传言不知真假,这又贵又存疑的玩意成了富人的奢侈品,平常一盏都很罕见,更何况是……数不胜数的这么多盏。
偏偏镜楚清晰地知道这里有多少盏。
“三百八十八盏……”意识到什么后,他喉头阻梗,几不可闻道,“这些……都是你点的?”
凌怀苏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有三百八十八盏?”
镜楚没有回答,沉默地立于护魂灯下,侧脸被灯火映照得神情莫测。
凌怀苏也只是随口一问,他莫名觉得,这人知道什么都不奇怪。他举步走向墙下的供桌,仰头安安静静地出了会神,三百余盏灯火倒映在他瞳膜上,将一双黑眼睛映得熠熠生辉。
忽然,凌怀苏目光一凝。
有两盏相邻的护魂灯明显异于常态。一盏暗些,一盏亮些,而且都非常不稳定,火光飘忽。
凌怀苏一招手,那两盏灯便自行飞至他手中。他将灯举起,花灯底座边上,用蝇头小字刻着姓名与生辰八字。暗的那盏刻着“谢胧”,亮的那盏是“云幼屏”。
护魂灯昭示着灯主魂魄的状态,过明过暗都不是好兆头。凌怀苏敛目沉思片刻,一时想不通其中关窍,只得暂且先将灯放了回去。
对着满墙灯火,这向来谁都不放在眼里的老魔头居然俯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个晚辈礼。
行过礼,凌怀苏打开供桌的暗格,里面盛放着一个一尺见方的小盒子。
他伸出手,将要触碰到盒子,忽而听到镜楚哑声开了口:“怀苏。”
凌怀苏活着的时候,听过太多种别人对他的称呼,顺耳的有“少爷”“公子”,最多的是“师兄”,到后来还有“孽障”“魔头”。
但这样直呼他小字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个。
凌怀苏一愣,模模糊糊的记忆随着这句亲昵的称呼开了闸。他望着镜楚的眉眼,和他欲言又止的神态,有那么一瞬间,眼前人与记忆中的轮廓逐渐重迭,呼之欲出——
尚未拢清思绪,下一刻,异变陡生。凌怀苏倏地色变,不好的预感划过心头。
这盒子不对劲!
他立刻缩手,然而已经迟了,一股强大的吸力从指尖传来,盒子黑气暴涨,顷刻间向他卷来,将他吞没其中。
“凌怀苏!”镜楚悚然一惊,下意识就要上前。
凌怀苏只来得及打出一道气流绊住镜楚的脚步,朝他扔下一句“别过来”,话音便戛然而止了。
黑气弥散,供桌前的人无影无踪。
被那股力量拖进去的时候,凌怀苏心想要完。
墓穴的禁制是他亲手下的,机关重重,不可能有外人闯入,所以他并未设防。
加上镜楚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那句“怀苏”,他一时恍惚,等发现盒子上附着个场的时候已经晚了。
再睁开眼,凌怀苏身处一个山坡之上。
山坡草木林间皆覆着薄雪,长风入林,惊起一片栖鸟。一只喜鹊扑扇着翅膀飞来,毫无障碍地从凌怀苏身上“穿”了过去。
这里是个影场。
此山高耸入云,从半山坡上放眼望去,只见云海渺茫。沿着山路向上,霜雪越发浓重,入眼处皆是白雪皑皑。
不怎么费力地,凌怀苏认出了此处。
霜天峰。
寻常影场只是一段记忆,能看不能摸。怪异的是,这影场竟然能共感。凌怀苏乃魔气所化,按理说应当不知冷热,可当他身处雪山中,呵气成雾,仿佛能感同身受地感觉到一番寒意彻骨。
凌怀苏颇为意外地向山上走,边走边思忖:那盒子再普通不过,有灵的是里面存放的木偶,木偶是此影场的镇。
可木偶存放在墓穴中千年,无人经手,是谁的记忆聚成了影场?
忽然之间,一股泰山压顶般的剑意悍然而至。
凌怀苏当即望去,只见一道快得看不清的身影高高跃起,脊背如弓,那一剑极其霸道,剑气所过之处,地动山摇,势不可挡。
出于剑修的职业素养,凌怀苏一眼看出对方剑招里“地崩山摧壮士死”的锐意,忍不住在心里叫了声好。
可那剑砍至一半,突然被无形的力量给截住了。剑刃与透明的屏障当当正正地撞在一起,发出直击天灵盖的嗡鸣,震荡的罡风四散开去,再次惊飞林中鸟群,树木枝干狂曳不息,抖落簌簌积雪。
执剑人被弹开,重重摔回了几丈开外的山路上。凌怀苏本以为他要摔个狗吃屎,没想到那人落地前迅速调整平衡,以剑撑地,稳住了身形,即使没有观众,也不忘凹个造型。
他擦去唇角的血迹,抬起了头。
那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马尾高束,五官凌厉逼人。平心而论,他的长相称得上英俊,但那眉宇间布满了阴郁,整张脸上都写着“愤世嫉俗”四个大字,让人一看就想远离。
凌怀苏脑门青筋跳了两跳,不忍直视地闭上眼,捏了捏眉心。
不为别的,那少年正是凌怀苏自己。
拜影场所赐,若不是亲眼所见,他还真不知道自己小时候长了这么一张讨打的脸。
他开始无比庆幸自己拦住了镜楚,堪堪维持住了在对方心里的形象。这地方简直是个大型的黑历史,还是全方位无死角的那种!
少年凌怀苏撑着剑起身,运气调息,整肃一番,再次不信邪地提剑向空气墙砍去,然后又像蹴鞠似的被踢了回来。
凌怀苏看了一会这蚍蜉撼树的场面,终于想起来这唱的是哪出戏了。